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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洲的枯涸岁月
2012-5-7 10:09:22    来源:上海书评    我要评论(
  
  一群四五岁的幼儿园小孩子,背着干粮和行军水壶,手拿红宝书,排着队,由教师带领着进行野营拉练,来回十多公里,竟都完成了任务。不过,晚上的事情始料未及:孩子们集体尿炕,裤子褥子都湿了。这样匪夷所思极具戏剧性的故事,显然在当下无“条件”实现,其真实发生于上世纪七〇年代初鲤鱼洲“五七”干校里。孩童们身上衍生的事故或说闹剧,仅仅是他们的父母一代所遭遇的时代剧之小小的折射而已。
  
  《鲤鱼洲纪事》,事关过往岁月的回忆,零星片段,无意条分缕析,多注重的是感性的回首与追溯。“五七”干校,特定时代的产物,在各地星罗棋布不下十余个,因杨绛的《干校六记》、臧克家的《忆向阳》,为我们所熟知的有河南信阳罗山“五七”干校(属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湖北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属文化部),而江西鲤鱼洲“五七”干校名头没这么响,虽然它埋藏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几千名当事师生与家属子女的内心深处多年,但显然尚未获得有分量的书写,声名不彰亦莫足为怪了。《鲤鱼洲纪事》能否补这个缺,不好说,但其意义更在于,如书稿的征集人、主编者陈平原所言,“可要是不做,再过十年,没人记得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自然,堪不堪回首也要因人而异,于受害者而言,回首时即使经时光的过滤,也有难言的伤痛,而对于施加者一方,具体是何心态就难以得知了。钱锺书在《<干校六记>小引》中认为,还应该有第七记:《运动记愧》,“惭愧常使人健忘,亏心和丢脸的事总是不愿记起的事,因此也很容易在记忆的筛眼里走漏得一干二净”。难矣哉,至今也未出现这不该缺失的一记。于是,我们在关于鲤鱼洲的纪事中,只能看到被改造的北大教师,随队的家属子女,以及招收的工农兵学员的历历往事追忆了。
  
  心理学家周先庚,语言学家岑麒祥,史学家邓广铭、商鸿逵,法学家芮沐,哲学家张岱年,逻辑学家王宪钧,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等,均在花甲之年上下,更不要说中青年的教师严家炎、谢冕、乐黛云、袁良骏、周先慎、陆俭明、黄修己等,以及家属子女,计两千余人,统统被打发到鲤鱼洲做“五七战士”,而那里,四无人烟且为血吸虫病重疫区。据说,这是实权人物迟群的精心选择,知识分子只配到这种地方接受改造,就此永久性安营扎寨,若谁还有重回故校做教员的想法,就要大批特批之。
  
  在鲤鱼洲,昔日的学者专家、教职员们做什么呢?种水稻、犁地、挖土、拣粪、放牛、挑砖打瓦、养鸡养鹅放鸭、杀猪等,不仅让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正常社会分工逆转了一次,且罔顾人的身体状况与生命安危,强制劳动,批判“活命哲学”,电闪雷鸣时不许躲避,徒然冒无谓的危险。在这种荒谬的管制下,死人的事情是经常有的,为粉饰太平增加了困难,但显然也无改于管制者的态度。
  
  对于这段历史,已离开鲤鱼洲四十年的众多当事人该如何回忆,揣想中大约应有参差之态,不过,《鲤鱼洲纪事》中的各篇什却不意中有着大致的趋向性,那就是多数作者口气都比较平静,虽未刻意遮盖苦难,但这苦难似乎在岁月的淘洗后有了泛黄的怀旧感,而且大家不约而同追忆起同事间的友情之弥足珍贵。这其中的缘由颇费揣测,编者陈平原说,“或许当初鲤鱼洲的批斗会本就比较文明,或许被‘从严’或‘从宽’处理的教职员早已离开北大,或许当事人不愿意揭开那逐渐隐退的伤疤……当然,也有可能是缘于我不太高明的‘提醒’。”的确,都有可能,毕竟现实的限制总是或明或暗地存在,于是落笔为文出现了这样那样的缺憾,亦是无可奈何的。
  
  在如此的情形下,一些角度殊异的文字就值得我们细心探究了。语言学教授王理嘉回忆,一个夜晚搞紧急集合,大家赶紧起床,背上行李铺盖,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就回来了,解开铺盖,躺进被窝刚要睡着,又响起紧急集合哨,搞得大家疲惫不堪,又赶快起来,穿错衣服的,来不及叠被子的,找不着鞋子的,乱成一团。可等到集合好,只是被管制者训斥一顿就完事了,解散。几十年后同事们回忆这段往事,忍不住气愤地说,“这简直就是拿老九当猴耍,故意作弄你。”自今日看来,我们深切理解北大教师们的心情,但军宣队的心理是如何呢?固然他们接到的总体指示就是改造知识分子,但应该不会具体到事无巨细的措施。恶作剧的紧急集合,雷鸣电闪不允许躲避,大雨滂沱仍旧让卡车外出(以至酿成悲剧),诸多事端,显然都是管制者自出机杼的“发明创造”。这些人在常态环境下也应都是普通人,可此时为何会残忍冷酷到这样的地步?政治对人性的“异化”实是令人触目惊心。钱锺书也说过,“他们很可能既不记忆在心,也无愧怍于心。他们的忘记也许正由于他们感到惭愧,也许更由于他们不觉惭愧。”我从善意一面揣测,这些人或许还是惭愧的吧,不过终究,没有人出来道声惭愧。
  
  而真正出来说惭愧的是学者谢冕,他的“记愧”是因为一次“虚假”的写作:《扁担谣》。这首谢冕在干校期间写的诗曾在大会上朗诵,传阅一时,但这种包含了真情的“虚假”令他心生厌恶,一段时期内不愿提及此诗。这一次谢冕拿出一字不改的《扁担谣》公开,表明了一种无所顾忌展露心迹的态度,是“对于像我这样的当代知识分子内心复杂性的极好注释”。而陈平原征引出“扁担”意象的来源,对比谢冕、陆颖华、段宝林的文章,得出一个时代的思潮趋向是如何影响知识分子的独立性,“即便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面对如此强大且无休止的‘宣传攻势’,我们到底有多大的自由思考空间、多强的独立判断能力?”
  
  有关鲤鱼洲的纪事,自由的思考、独立的判断自然是最有价值的,即使由于种种限制,完全的达到尚有困难,但心向往之却是我们应该保留的。那是一段已然尘封甚至将被遗忘的历史,如果现在不有所记录,大约真的要失落于岁月的流沙之中了。记录有深有浅,有切肤的反思也有浮泛的素描,但不管如何,均为填补罅隙做了弥足珍贵的努力,为以后的研究与进一步思索立此存照。很难说忘记历史是否意味着背叛,但魅影重来绝非莫须有的虚幻之事,其得失牵纠勾连着每一个人的身与心,我们安可不时时惕然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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