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薯香
2009-12-19 9:53:26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天气的寒冷阻隔不了那些记忆里的温暖,一块红薯的清香串起深深浅浅的时光丝线。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外婆用她深沉的爱给了我诸多幸福的回忆,而如今外婆已经远去,生命中重要的他又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天堂。沉浸在爱的港湾里,思绪斑斑点点,丝丝缕缕的薯香,脉脉地流淌着,连空气里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的甜蜜……文章感情真挚,描写细腻,读来令人感怀!推荐共赏!问好!
冬天,是什么时候抵达这里的,我却是浑然不觉。是在一个飘落了几点零星冬雨的深夜,还是尾随自遥远的旷野呼啸而来的北风?是否因为每天忙于应付一些重复而琐碎的生计,而渐趋于麻木?季节的更替,似乎已不能为纷繁的生活增添一抹温馨,一些远去的风景,终究成就不了双眸里赖以留恋的色彩。
比如现在,仰头望天,天空一如往常的灰濛,单调而又乏味。一些细小的尘粒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游着,秋的澄澈透亮,仿佛只是一个抽象的形容词,此刻,宛如被冬天的厉掌蓦然劈开于季节之外。而雪花的飘落,于这个城市似乎变得遥不可及,兴致昂然时,最多是几场稀疏的雨,那无所事事不甘畅快的姿势,竟是让人怀疑它到来的诚意。道路的两边是一些诸如榕树灌木之类的常青植物,经过秋霜的浸染,已是绿得相当的苍劲。叶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埃,那些星星点点的雨轻飘飘地落下后,终是一番徒劳,老旧的灰尘未被冲洗掉,仍旧固执地驻守着叶片。
下班还没走几步路,夜的幕容不得你商量,就迅速噬灭了残留在高楼顶那抹暗淡的光。倾刻,街灯亮起来了,柔软温和,橘黄的光影写满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脸庞。天一黑,心里竟是一阵莫名的紧张,似乎极其害怕这无边的黑夜,也会将我一起吞噬。惶然无措中,一阵阵熟悉的香味悠然地由远及近,渐渐浓郁地飘入鼻翼,刺激着已是饥饿的胃囊,也刺激着一些久远而又荒芜的记忆。
一位卖烤红薯的老者,蹬着三轮车,车上架着一个烤红薯的碳炉子,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之后又迅速地融入在前方茫茫的暮色中。这样香甜的味道啊,飘着丝丝的熟悉和亲切,冒着缕缕的热气和温暖,就这样,在这个寒冷沁骨的傍晚,轻易地俘获了我所有的回忆和思维。
关于烤红薯最初的记忆来自三十多年前的儿时。或许尚处幼年,记忆已显模糊,唯有一些零散的片断,犹如这傍晚的雨点,真实而又清醒地敲打着我坚硬的心壁。记忆中,幼时的零食是少得可怜的,也许是一碗拌着白糖的油渣(猪油熬尽后剩下的残渣),也许是几颗炒得硬绑绑的胡豆。如果能吃到一个烤红薯,那就别提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了。
成都的冬天,天气阴冷潮湿,青瓦泥地的屋子里,搭在洗脸架上的毛巾整日都是湿湿润润的。外婆一早就从门前过路的菜农手里买好了一天的菜。她坐在八仙桌前的长条高凳上,择着那堆水淋淋的蔬菜。几个红薯尤为喜人,红红的凹凸不平的皮上,还粘着些许乡村的泥土。就像是在泥地上玩得滚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子,此刻玩累了,只好乖乖地听我的外婆摆布。我坐桌边的小木凳上,面前放着一个竹篾条编织的网眼大罩子,它罩在一个碳炉子外面。篾条罩子上烤着我和外婆晒过之后仍不见干的衣服。我将手放在罩子的边沿取着暖,兴奋地听着外婆说要给我烤一个红薯。
烤红薯这件神圣而又庄严的事,是在做午饭前开始张罗的。外婆用清凉的井水将红薯洗净后,又用抹碗布将水气擦干,再放进土灶里用灶灰掩埋着。然后,外婆点燃了柴火,开始做起了午饭。灶膛里的火势渐渐旺了起来,那些干枯的木柴在里面欢快地毕毕剥剥响着,跳跃着,火苗不甘灶膛狭小的寂寞,吐出一串长长的火舌窜出灶外,把外婆瘦小的脸,也映照得红彤彤的。外婆眉间眼角弥生的皱纹便在火光的映照中舒展成一朵灿烂的金菊花。
炊烟袅袅升腾,乳白色的水汽弥漫着整间厨房。红薯的香味混合着米饭的香味一起飘荡在梁间瓦缝。在我馋得快流出口水的时候,一顿简单的午餐也很快地被外婆一双能干的手端上了饭桌。外婆不断地往我碗里夹着菜,边夹边笑咪咪地说:“多吃点长高点。”我的心里却是惦记着灶膛里的那块烤红薯,但是我知道,吃它的时间还没有来到。半下午的时候,现在想来,大概就是三、四点钟的时候吧,因为寒冷,人也饿得快。这时,外婆就会从灶膛里拿出了那块仍然滚烫的红薯。红薯的皮被烤得黄澄黄澄的,有些地方还泛着微微的焦黑。外婆双手一边不停地交换拍打着,一边撕去半截薯皮,尖尖的小脚颤颤微微地迈过光滑的门槛,倚在敞开的木门上,轻声地招呼着在后院玩耍的我快快趁热吃掉。我跑向外婆,仰头望着外婆说:“外婆你也吃吧。”外婆依然是笑咪咪的:“你乖,你吃,外婆不喜欢吃。”于是,被称作乖乖的我,就香喷喷甜滋滋地把外婆不喜欢的红薯吃掉了。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外婆不喜欢吃的东西总是很多,那年月很是稀罕的牛奶,还有自家养的鸡下的蛋……
再次重温烤红薯的甜腻爽口,已是二十多年后的某一天了。仍然是冬季,天空中飘飞着冷冷细雨的晚上。因为上的是晚班,所以下班时,天色已黑到了尽头。城里高楼商铺的霓虹在雨中牵扯出长长的迷离光彩,大街上,依旧蜿蜒流淌着如潮的人群。但是,那时家远,住在城郊,出了二环路,便是一长截没有路灯人烟罕至的烂路,骑车行走在这样漆黑阴森的路上,联想着电视剧里的凶杀案,不禁会让人毛骨悚然。只是,一出商厦的大门,便有一个挺拨的身影,总会一如既往地等在夜色之中。下班时如流的人群迅速地涌出,但是他总能准确地捕捉到我的身影。替我整理好围巾手套后,我俩便并肩骑在回家的路上,不,说准确点,总是我将双脚懒懒地放在脚踏板上,而他呢,却是一手握紧他的车把,一手握紧我的手把,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弓着腰,伏着身子,车轮滚滚,他就这样带着我飞速地向前蹬去。身后总是会传来女友们羡慕的尖叫声:“天啊!她没有蹬车,还骑得这么快!”这时,我会洋洋得意地转头去看落在后面的她们,心里却是被骄傲塞得满满的。
沿途的街边巷尾,总有一些卖烤红薯的商贩,推着三轮车,车上架着碳炉子,在冬日的寒风冷雨中等候着生意的到来,一缕一缕的薯香在阵阵寒流中扩散弥漫。有时,我会小女子般地撒着娇,让他去给我买烤红薯。第一次买时,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嗳,买两个吧,你也吃一个。”但是他从来只是给我一人买,他说:“哪个男人吃零食啊!”后来,我也不再喊了,每次就满意地看着他爽快地架上车,乐呵呵地为我买来红薯,并如当初外婆般,为我剥去红薯皮,笑咪咪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还时不时地提醒我:“慢点吃啊,别噎着了。”吃罢,我的嘴角总会糊上红薯的残渣,他会爱怜地为我抹净。然后继续骑上自行车,带着我往家的方向飞奔。只是,在物质生活不再贫乏的年代,任何一样东西吃多了就会厌倦。吃了几次烤红薯之后,我便不再让他买过。后来,再也没有兴趣吃这个有点噎人的粗粮了。
沉浸在烤红薯的味感中,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家。打开门,一室温柔的灯光倾泻出来,泼洒在我的身上。当初那个为我买烤红薯的他,此刻,听见我开门的声响,快步跨过来,亲昵地搂搂我贫嘴道:“老婆大人辛苦了,快洗了手吃饭吧。”其实,每天都是这样一成不变的过程,但是,我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他搂着我的刹那,竟是一怔,一脉暖流缓缓地划过冬的原野。
一直以来,我总是固执地认为,他给予我的生活,就如一块烤红薯般,没有名车豪宅,没有锦衣玉食,有的只是近乎于廉价的单调和重复,有的只是枯燥至乏味。只是在这样的冬夜,回忆中的点点滴滴,犹如冰冷的冬雨,敲醒了一扇记忆之门。往昔跌跌撞撞涌出,剥开岁月的层层蚕茧,让思绪如蝶飞舞,我陷入了对自己的质疑和拷问之中。我的一生中,会有几个人愿意替我剥开烤红薯的皮,然后开心地看着我狼狈的吃相?又会有谁,会在寒冷的冬夜,心甘情愿,天天重复地往返在接送我的漫长路途之中?小时候那个为我烤红薯的外婆已经去了遥远的天堂,留给我的记忆,永远是那朵火光映照下开得灿烂的金菊花。而另一个为我剥烤红薯的人,十多年来,他就如此实在如此让人安心地站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双温暖的手牵着我的手,一直不曾放开过。岁月如此静好,我,还有什么可报怨的?我,难道还想再一次地错过什么?他给予我的,不正是这烤红薯的爱吗,虽然有时会让人不屑一顾,但是,它却是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丰富营养。
我反过手,将他紧紧搂住,并将头轻轻地靠着他宽阔的胸膛。泪,倏忽间模糊了双眼。对于我这有异于平常的举动,我能感觉到,他亦有那么轻微的一怔,但是,只是转瞬即逝的迟疑,随即,他将我搂得更紧了。
这个晚上,我做一个梦。梦真的很甜,丝丝缕缕的薯香,脉脉地流淌着,外婆与他,都认真地看着我啃着红薯,一股暖流,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弥漫全身,香香的,甜甜的,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