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萝卜灯
小时候过年,娘都做一些萝卜灯,摆在供桌,窗台,炕头,锅台和灯龛里,把屋里屋外打扮的灯火通明。还真有点过年的热乎劲和喜庆模样。
那时的偏远山区,是没有电灯的。所以我们的祖辈就想出了个土办法,来给新年增加一点年味儿。点什么灯,与穷富也有关系。我们从电影里看到,有钱人家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但也分得出富的不同。一般的小家碧玉,点得是棉纸糊成的灯笼,再在周遭贴上红纸,上面写上福禄等字眼,以图个吉利。这种灯笼是竹制的。大富人家那可就有讲究了,灯架最少是木头制成,外面刷上一层枣红色的老漆,古色古香。再富者有的则是用红木做成。我们那个偏僻地方,就是有钱人家,也不舍得这么破费。穷人有穷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讲究。所以过年时,家家都做萝卜灯,来点亮这的简陋的院落,却也另有一番情趣。
大年三十,一上黑,娘就把灯盏里添满豆油,把灯点亮。萝卜灯的做法,是把青萝卜切成一截一截的,把里边的瓤抠空,但不能抠穿,娘叫它灯碗,是碗的模样。再用棉花搓成一根捻子,我们叫灯芯子,放在灯盏的中央。然后倒上豆油。这样,萝卜灯就做成了。灯火很小,娘叫火苗。火苗呈橘黄色,远处看去,周围还有一层灯晕,颜色比灯火要淡一些。火苗不时的跳动着,就像一个小女孩跳舞一样。煞是好看。
在灯芯和火苗的结合部,还不时冒出一些豆粒,或者高粱米大小的灯花来。娘看着灯花,嘴里还念叨甚么。我就凑前去,娘就指给我看。说:“收豆子呢!,收秫秫呢(高粱)!”一会谷粒大的灯花出现了,娘就又说“收谷子呢!”
这是一种期盼,一种希望。我却是信以为真的。
二、那牛儿
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十几岁。村里就一头牛,整个生产大队就一头牛。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
这头牛,是联成大叔入合作社时带进来的。当时打价四块钱。全村的穷乡亲们200多口子人,就这么一头牛。这是生产队里重要资产,也是重要的生产力。显得很金贵。队里专门腾出一间屋给它住,还专门指派一名社员来照料它。在春耕,夏耕,秋耕时才拉出来使役一下。平时排不上用场,基本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闲时派一名社员把牛赶到山上去放养,晚上归圈时再喂点草料。一年大部分时间闲在那里。
以后这成了队里的一个累赘。随着牛的年龄增长,耕地的活路干不动了,还得出人出功夫照顾它,得不偿失。队长费尽心思,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处理它。当时法律不允许杀牛,无可奈何,就这么干号着。一直等到文化大革命年代,老牛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摔死了,才了了队长的一桩心愿。
老牛的死,当时惊动了公社革委会,还专门派人下来调查,证明它确实已经死去,才开个死亡证明,队长拿着证明书,再到公社畜牧站注销户口,这才完事。
这头牛,浑身黑色,只是四蹄子部位是白色的。红眼圈,红嘴唇,个头不高。和大黄牛比起来,显得小巧玲珑。至死没有嫁人,因为牛男稀缺,它有那个心思,条件也不允许啊!后来为了发展生产,队里又养了几头牛,也有公牛。但黑牛已经过了更年期,进入老年社会了,没有心思谈情说爱了,人家也不和它谈。所以一辈子没有留下个后,我倒替它觉得有些遗憾。
说起老黑牛,我还和它有段不解之缘。文革期间,在家休学,年龄小,不能干重活,队长就给派一些轻快活干。这头牛本来是由成聚大爷爷喂养,一年大爷爷手上长疮病重,队长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来替他做。其实很容易,白天把牛赶到山上去,任牛由缰,让它在山坡上自由吃草。只是看住了别糟蹋了庄稼。放牛的同时,我就浏览山景,无聊时才看白云飘过头顶,看蓝天上的苍鹰在山间盘旋。想心事时才会哼哼几句山歌,累了就躺在石板上,听鸟唱歌,看溪水欢跳,观风吹草动。当太阳落山时,把它赶回牛圈交给父亲,父亲再给它喂上一些草料,这一天的任务才算完成。这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
老黑牛经过了旧社会,新中国成立后的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几个阶段。它和我的乡亲一样,见证了一段历史。
三、喝喜酒的事
记得八岁那年,第一次喝酒,且是喜酒。人说喜酒不醉人,那是假话。第一次知道了酒的味道,也尝到了第一次醉酒的滋味。
本村田家娶媳妇,本来应该是爹爹的任务。但爹爹是个厨师,村里请酒办喜事,都邀请爹爹帮忙,这次也不例外。
爹爹和娘就商量着让我代办,这是我第一次当家庭外派大使,而且还是个代办。使我诚惶诚恐。在家排行我是老一,这个,使我知道了将来的历史地位和历史任务。
赴宴之前,娘给我梳了头;洗了脸,还搓了一些雪花膏,一股香气;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经过了一番梳洗打扮,人模狗样。
坐席,一般八个人一桌,一轮八个菜,分两轮上齐,这叫八八席地。我们这一桌都是小毛孩,我年龄最小,但辈分不小,办事的把我安排在上席的位置,就是脸对着门的位置。我也当仁不让,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
当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时,新郎敬酒,那时新娘是不允许出新房的,叫坐床,所以也就没有新娘敬酒之说。新郎论辈分,他应该叫我叔,所以磕过头后,首先给我敬酒。他大叔长大叔短的,竟说些吉利过年话。办事的也在一旁帮腔。说是喜酒不醉人,一共敬了四杯。我当时的感觉是,一杯辣肠辣肚,二杯想拉想吐,三杯腾云驾雾,四杯什么不顾。四杯酒下肚后,喝得又急,开始还记得娘的教导,用嘴舔一舔。但一杯下去以后,什么话都已经从耳朵眼里跑掉了,谁撑得住这么热心的劝啊!喝了一杯,还有二杯,说是喜酒要成双成对,那么咱就喝了吧!喝了二杯,还有第三杯等着,理由是连升三级,一级探花,二级榜眼,三级状元。好,那么第三杯咱也干了,收了您这番吉言,将来而后,咱也升升级,今年一年级,明年二年级。四杯四红四喜,具体什么内容咱也不懂,不就是喝酒吗。头一仰,杯底朝天。
到底怎么回得家来,我是记不得了。听娘说,我回家后一宿没醒,吓了娘一大跳。
后来体会到,酒是个好东西,不可不用,但不可多用。不喝不喝又喝了,回家老婆又说了。确实是伤感情的事。
四、家有一窝鸡
娘养着五只鸡,一只公的,四只母的,它们组成了一个家庭。它们是一夫多妻制,也没见着哪只会吃醋,一块过得相安无事。
鸡们住得很是简陋,在靠屋檐下的墙根,父亲给它们用石头垒了一间小屋。和故乡的石头屋有许多相似之处,低矮,潮湿,简陋。鸡的一家子也不嫌贫爱富,生活的挺自在。它们在一起睡觉,大概也做爱吧?
每天清晨公鸡就准时报晓,娘就起来推磨倒碾,摊煎饼,做粘粥。爹爹起来挑着架筐上坡干活,我呢,就在炕上半醒不醒的打扑拉,要在炕上躺着转悠半天才起来,匆匆吃点饭,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四个母鸡平均每天下三枚蛋,一家人的油盐酱醋钱就有了保障。鸡腚眼子是银行,这话是不假的。所以娘对它们的生活照顾得很好,就和喂养小孩那样,关怀备至。听着母鸡叫就赶快到鸡窝里去掏鸡蛋,鸡蛋还是热乎的。我曾经替娘干过这活,所以深有体会。大概也是丰收的希望。
鸡蛋平时是舍不得吃的,逢年过节也可能有幸吃上一次。或者我生病了,娘就给我煮个鸡蛋,以表示关怀。记得我从家院的高墙上,不小心摔了下来,娘就给煮了两个鸡蛋给我吃。有了这种生活体验,我曾经有意从墙上跳下去,以换取娘的同情心,换取一两个鸡蛋以解馋。我知道娘是没有单独吃过鸡蛋的。
我曾经看到娘,蹲在大集头上,用手巾裹着鸡蛋等人来买。北风呼呼刮着,娘的眼睛被吹得直流泪。我一看到这情景,心里就打激灵。所以,从那以后,一般来说平常日子,我是不吃鸡蛋的了。
说起鸡,还有一个笑话。我的一个本家大哥,小时候很调皮。大人正在干活,他往往在大人的屁股后边捣乱,真是气笑都不是。一次,本家大爷爷把大哥叫过来,指着旁边母鸡下蛋的地方说:“你看,那窝里有个鸡蛋,你过去趴了窝里,一会就抱出小鸡来。”大哥信以为真,跑过去趴了上边,孵起了小鸡。
过了几个时辰,大哥忍不住问:“爷爷怎么还没抱出来?”大爷爷答:“别急,还不到时间。”又过了几个时辰,大哥累了,又问:”大爷爷,鸡怎么还不出来?”大爷爷答:“你看看,小鸡的头已经出壳了。”大哥于是就撅起屁股,哼哧哼哧去找小鸡,不小心把鸡蛋压了个稀巴烂,蛋白蛋黄弄了一肚皮。大哥知道惹事了,也顾不得许多,从下蛋窝里爬起,撅着屁股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