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在江南的烟雨里缠绵
2010-11-13 10:49:50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浙江。
绍兴。
沈园。
一个古朴的江南园林。
宋代诗人陆游和表妹唐婉的故事,绵延成一曲千古绝唱,回旋在绍兴沈园的上空。
梅子黄时雨。蒙蒙的雨中,沈园飘游着缕缕乐声。循着那令人断肠的乐声,溯游八百年的时光,去追寻那久远的《钗头凤》的凄美。
当我推开岁月那一扇尘封的门,跨进沈园,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一阵阵凉爽的清风拂面而来,蓦然间发现自己已走过了历史的长廊,置身在了南宋的春天里。我沿着雨雾弥漫的小径前行,飘落在发丝上,淋湿了衣襟,一颗心也变得潮湿而又沉重了起来。怀着几分冰凉的忧思、几分潮湿的惆怅,站在绿柳深处,放眼烟雨飘渺的沈园,我感到这里的荷花、柳枝、亭楼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这一切曾经在我的梦境里出现过。那一段用八百年汇聚的眼泪淹没的爱情故事,一幕幕真实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到了在柳枝上摇曳着的唐婉的幽情,我听到了陆游在碑刻前留下的苍茫泣吟的声音,那石桥下的流水声是陆游无奈的怅惘还是唐婉心碎的悲伤呢?
这时,耳边传来了阵阵的古筝,回荡在沈园的上空,这一定是陆游和唐婉的心声穿越时空,寄语苍天,发出的深深慨叹吧!在幽幽古乐的笼罩下,固守着同一面残壁的那两阕《钗头凤》的词句,更加深沉地流溢出无法言表的悲情,让我的内心满怀着弦响未绝的感动。我想,在陆游和唐婉相逢的那个午后,一定也是满目碧翠,柳枝轻摆,也是下着这样的细雨,当时缭绕在俩人心头的愁绪,就像我眼前的雨雾,浓浓地消散不去。穿过绿荫婆娑里的青青竹林,抬眼凝望琴台旁的古柏树枝,千年古柏上深深浅浅的沟纹,就像哀伤凄绝的眼神,让人的内心为之颤栗。那眼神在唐琬凝望的那个黄昏开始,就穿透了每一个夜幕,穿透了每一段历史,穿透了生生世世追寻她的目光,真是“滴下钗头多少泪,沈家园里草犹悲。”
陆游二十岁时曾经和他的表妹唐琬(蕙仙)结婚。他们青梅竹马,情深义真,结为伴侣后更是伉俪甚笃,相敬如宾。陆游得妻如此,把功名利禄都付诸于花前月下,吟诗作赋。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了,陆母怨恨唐婉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和功名,就以八字不合之名逼迫陆游休妻另娶。唐琬至死都没有想通,相爱也会是一种罪名。不过她更没相通的是,那个后来横戈跃马抗击金兵的表哥,竟然不敢违背父母之命,在一纸休书上狠心地签下了他的大名。两个相爱的人儿,最终被生生拆散,这又是怎一幕人间惨剧呢?当初订婚的一只凤钗,见证了他们相爱时的两心相依,两情相悦;又见证了他们分开后的各自寂寞,各自飘零。
十年后的那个春天,仕途坎坷的陆游,带着无计排谴的愁绪,回到故里,独游沈家花园,漫步于沈园的池旁、桥上、柳下。他形影清瘦,独游独吟。而恰恰唐婉和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相偕游园,一对被拆散的人意外重逢。尽管分离十年,陆游内心里对唐婉的眷恋依然难以割舍。眼见昔日的爱妻,分明已作了别人的杨柳。泪眼相望,欲执子之手而不能,悲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陆游的心碎了。而那个让人牵挂的唐婉,却偏偏给他送来一杯酒,陆游霎时体会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长叹一声,一仰头喝下了这杯苦酒,两行热泪沧然而下。那唐婉曾是他挚爱的妻子啊!昔日夫妇琴瑟和谐,情真意笃,而今剩下的只是“一怀愁绪”了。愁丝百结,哀怨丛生,人生离苦不得不托付于诗词之上。于是,那沈园的粉墙上,便留下了那首凄美动人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那触目惊心的三个“错”是在向谁诉说?
而那三个“莫”,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呢?!
满怀伤感、内疚和对唐婉的深情爱慕的陆游,柔肠百转之下,凄然而去。凄然而去的陆游又怎会知道,那个唐婉正孤零零的在粉墙下站着,将《钗头凤》看了一遍又一遍,伤心得涕泪涟涟。
陆既未忘前盟,唐亦念旧欢。那个柳眉弯月,双眸含黛的唐婉,那个在沈园里失声痛哭的唐婉,情难却,心亦不甘。唐婉的哀情亦化作颗颗珠泪,诗词两片。她再一次来到沈园,素手题诗,粉墙附阙,更倾泻了她一世的悲哀和幽怨: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三个吐自肺腑的“难”字独对长天。
这三个装满幽情的“瞒”字是那么的可怜又可叹!
断墙上,两首《钗头凤》相守相望,可相隔的距离岂止是在词阙之间?
陆游走了,唐琬的眼里失去了光彩,唐婉的等待变成了失望和无眠。唐琬一遍遍回想自己和表哥那段幸福的岁月。两人诗书唱和,绣花扑蝶,就像旧小说故事中的才子佳人。然而,棒打鸳鸯两离分,自今而后不见君。妾心都付星和月,魂落无音作孤魂。唐婉终于因思念而抑郁成病,唐婉在煎熬中终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香消玉损。
这对痴情的人,若说他们有缘,那为什么不能牵手一生;
若说他们无缘,离散十年,又怎能重逢在沈园?!
唐婉去了,岁月的脚步又匆匆走过了四十个春秋。当这个夜来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男人,重新步入沈园,赫然发现残墙上竟有唐婉附阙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这一首和词啊,竟用了四十年的时间来等待,等待那个让唐婉朝思暮想、百转回肠的人。这该是怎样的一幅场景呢?
四十年,一霎的轻别,竟是生命无法弥补的错。
这一错,是春如旧,人空瘦;
这一错,是桃花落,闲池阁;
这一错,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这一错,是人成各,今非昨;
这一错,是雨打病魂,咽泪装欢;
这一错,是相聚无期,阴阳永隔。
四十年,一霎的轻别,半世的孤单。你可以重新步入沈园,但是另一个人,却再也不能来。唐婉的《钗头凤》,字字句句扣打着陆游的心弦。那杯酒啊,让陆游品了四十年,竟然还是咽不尽的悲哀与苦涩。终于这个骑铁马走冰河的男人,再也走不出一个沈园,走不出一个唐婉。
在以后的人生岁月里,陆游“每入城,必登禹迹寺眺望,不能胜情”。沈园在陆游的心中变得沉甸甸的。他年复一年地从鉴湖的三山来到城南的沈园,在愁痕恨缕般的柳丝下,在一抹斜阳的返照中踽踽独行,特别是到了他迟暮之年,那种情怀,愈发变得深沉。
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陆游68岁时,重游沈园,抚今思昔,触景生情,遂托于诗:“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悠梦事茫茫。笔来妄念消除尽,回首禅龛一炷香”。
宁宗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陆游75岁,陆游再游沈园,物是人非,触景生情,更深沉地触动了他的隐痛。写下历来脍炙人口的悼念唐婉的《沈园》七绝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心有所牵,夜有所梦。南宋宁宗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81岁的陆游,依然念念不忘逝去的唐婉。诗人做梦了,梦里他与唐婉牵手,倾谈,还有说不尽的缠绵。梦醒后的失落都化为了诗句,在口齿间咏叹。
《夜梦沈氏园亭二绝》: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缘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迹犹锁壁间尘。”
公元1208年,陆游84岁,最后来到沈园,和唐婉作人世间的最后的绝别:“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陆游牵肠挂肚的是沈园,梦魂缠绕的是沈园。沈园已成为陆游精神世界的寄托,铸成陆游生命中的另一种姿态,这种姿态同样千古卓绝。这是一种永远失去之后的忧伤美丽。
陆游对唐婉的思念,用了六十年的时间。
因了陆游和唐婉,沈园和爱情紧紧地纠缠着。沈园,在江南的烟雨里徜徉了千年,忧伤了千年。沈园因了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爱情故事而千古闻名,这是一座见证着爱情绝唱的园林,也是一首爱情的诗歌。“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余音袅袅,始终回弦在到沈园凭吊观瞻的每个人的心里。我知道,随着历史长河的滚滚东流,许多的人和事都会被淹没得无影无踪,惟有痴情的守望、忠贞的爱情在人世间永存。而这样的情感在如今的红尘里还会出现吗?
走出沈园,我伫立在雨中,临风飘摇的我,深陷于这个古老的春梦,深陷于诗人陆游和表妹唐琬的那两阕《钗头凤》的诗韵和词境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