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回眸
2010-11-19 11:05:40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蜀道回眸
走过巨变的历史,走过轮回的四季,历经沧桑后的蜀道,宛若一曲雄浑的乐曲,流动的永远是不变的节奏和旋律。
初识蜀道
我眼中的蜀道,只在剑门关。还是念初中时我就已数次梦游剑门雄关。曾趁老师转身挥笔疾书之际,或于自习时管理员疏于防范之时,于书桌下、膝盖上,尽情徜徉于线装本的《三国演义》中。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运输车队浩浩荡荡翻越剑门蜀道的“吱吱”脆响,无数次在梦中回荡;李白自故里启程,趋千里外行经崔嵬蜀道游学长安的惊呼与慨叹,多少遍响彻在心间。
到如今,几次与剑门关亲密接触过,我已记不清了,但刻骨铭心的还是第一次。也许是所有的第一次都让人感到新鲜刺激而又印象深刻的缘故吧。那还是在广元师范求学的时候,得知学校统一安排到剑门关春游,久违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我的心早已飞出利州城,越过嘉陵江了。当天边的第一缕曙色初现的时候,我们已经整装出发了。一路上,春阳暖照,和风送爽,歌声飞扬。当天边残留的如纱薄雾还未消散褪尽时,那绵延起伏呈锯齿状的山脉已露出了她天仙般神秘的姣容,像极了身披素绸款款下凡的轻盈的仙女。车行不足一个小时,隐隐看见一道黑幽的深谷突现眼前,仿佛沉沉地自谷底传出嗡嗡的轰鸣声。有人说,过了这雷鸣谷,剑门关就不远了。
汽车沿狭窄的回行弯道盘旋而上折腾了几个回合后,在一座立有姜维墓的石碑前停了下来。见到曾经指挥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余留的一堆荒冢,孤零零地守望在古道旁,我不禁黯然神伤。如果不是“邓士载偷度阴平”,那将真能成就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美名了。那时,恐怕不止三国的历史,或许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就要改写了。抬头仰望,两道绝巘壁立千仞,高耸入云,紧锁川陕要道,力扼川北要冲,如一扇冲天巨门横绝云端,真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剑门天下雄,实在名不虚传啊!
跨过流水潺潺的山涧,拾级而上,迅速攀至巉岩处,只为先睹关门真容。原来那石头和我们老家的石灰石绝然不同,像是用水泥沙浆和砾石搅和拌制而成,又极像剑门人用核桃和炒熟的黄豆浇制的糕点,拇指大的沙石被大力士紧紧地捏成一团团、一块块,黄色的泥浆被按压挤榨涕泗横流。应该是亿万年前地壳运动变化形成的吧,那时这一带说不定还是汪洋大海呢”!
正抚摸砾岩沉思之际,忽起一阵尖叫:“哇塞!是不是走错路了!”原来前面是沿石壁底部开凿的一条不足一尺宽的羊肠小道,左侧悬空,离地面有四、五丈高呢。若一脚踩空,凌空飞出,后果不堪设想。我心里不禁“咚咚咚”的跳将起来,两腿不住的瑟瑟发抖。好在最险处外侧还有斑斑锈迹但却沉重牢固的铁链,使得我们又不至于那么心惊胆寒了。一向讲究体面的女生,这时也顾不上许多了,手脚并用者不在少数。念叨的流行语就是“莫挨我”,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哀求,偏有好事者偶尔摇晃一下铁链,接触一下服饰,于是“妈呀”之声便不绝于耳。
艰难走过那段险路,便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台,正暗自庆幸保住了卿卿小命时,那镌刻在五色交辉石壁上琳琅满目的书作便赫然映入眼帘。那些诗文都是诗人们曾经行径剑门蜀道时留题的,李白的,杜甫的,陆游的俱有。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如今已斑驳陆离,尽显苍凉古朴,浑厚凝重。但书法风格各异,仍不失大气磅礴,或飘逸潇洒,或秀润挺拔,或遒劲奔放。
举头仰望,在诗文长廊的上方,几十丈绝壁的中间,有一片密密麻麻黑黑的方形洞穴,像烧饼上镶嵌的烤糊了的芝麻粒儿。据说是巴人石棺,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在想,那石棺群离顶部和底部都有二、三十丈的距离,是怎么放上去的,为什么要放呢!
方行百步,哗哗的流水声自涧底传来,如风儿拂过风铃,金声玉佩,清脆悦耳。树木掩映间,一座草庐结顶的风雨桥上,早有一群人悠闲地坐靠在圆形护栏围筑的长椅上休憩,或撮着嘴唇咽着嗓子尖声怪叫如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的,或放开喉咙腔体共鸣铿锵高呼若古寺钟声宏大浑响的,两山排闼间,空谷传响,回音久久不绝。素湍绿潭间,丝丝凉意升腾,我不觉心也沉静下来。
继续沿石级而上,缘绝壁底部前行,穿行于荆棘丛生的山坡,愈见树木蓊郁葱茏,翠蔓蒙络摇缀。我惊异于那几根嶙峋的藤蔓居然爬到“危乎高哉”的绝壁间,蛛网般缠绕着,根部有碗口粗细,盘根错节,攀附于路道两旁的灌木枝梢间,细碎阳光点点洒落,幽深雅静,人还可以悠闲地坐在上边摇摇晃晃荡秋千呢。
山行六七里,一根擎天玉柱挡住了去路,确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说是玉柱,其实是绝壁旁高高矗立的石笋峰,宛若孙悟空南海闹腾时遗落在此地的定海神针,峰顶石缝里居然还生长着千年红豆杉,枝干粗壮,树冠下垂,郁郁青青,据说还是名贵的药材呢!从石笋峰下穿行,抬头仰望,可见石笋峰和绝壁是藕断丝连的,天空仅剩可怜的弯弯曲曲的一条线了。急急穿越那一线天,生怕孙行者突发奇想念起咒语,催动金箍棒,掀起万丈狂澜。
沿“之”字形的石梯攀越而上,即至剑门蜀道最险要的路段。较之先前那一段,更长更窄更险,难怪诗仙要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人在道中行,只敢左肩紧贴悬岩,倒吸一口凉气,降低海拔,摸索而上,尽量不去瞅右侧脚下的数丈深渊。
到了梁山亭,行程便近半了,回望巍巍剑门山脉,东西延绵四五十里,直达嘉陵江畔,南北横亘六七十里,远至江油市境,山峰逶迤,重岩叠嶂,绝壁相连,仅剑门关口余一阙处。看来,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此地历来兵家必争,也就不足为奇了。
顺着平缓的山脊徐徐漫步,尽情畅游于落叶厚积绵软的林间,听松涛阵阵,品悠悠绿韵,观灼灼杜鹃,舍身崖边惊魂,迎客松间挥手,梁山寺顶骑马,古柏树下留照,翠屏峰前怀古。会当临绝顶时,风华正茂的我们趁着无边的春光,在轻盈的步履中放飞了自己的梦想,从此启程后,不断地拨动了一曲曲时代的和弦。
再游剑门
我常把剑门关比作自己的爱人,因为数次登临的缘故,她的每一处经络,以及腔体里的脏腑我都熟悉不过了。再次故地重游,已是汶川大地震两年后的“七一”了,出游的路上,我一直忧心忡忡,我在想,当地震的魔爪无情的肆虐后,我心目中的她“昔日青青今天在否”?
从宽阔平坦的川陕公路疾驰而过,掠过苍翠欲滴的森森柏林,不久便穿越剑门隧道,进入仿造的江南水乡风格的剑门小镇了。说实在的,我对于用钢筋水泥裹藏的复古格调的亭台楼阁,并不怎么感冒,虽然它可能要坚硬些,但我却以为那舶来品,仅停留于亦步亦趋的模仿与抄袭,至少缺少了生命的灵气,也不一定有古典的雅致。倒是雕梁画栋前的招牌引幡,颇有三国之风,飘扬起了不少的生气。
品尝了丰盛的豆腐全席后,便循着新打造的旅游线路出发了。一路上恭听导游小姐有声有色地讲述一些历史典故和传说,不觉已至金牛峡栈道。得知我们也是女皇故里的人后,那略显羞涩但却直爽的导游又扯长道短地格外增补了一些本地的“雅话”,笑得我们前仰后合,爽朗的笑声不断回荡在那峡谷回廊间。那见过人的(即剑阁人的,是剑阁人的方言,我第一次是听“余老万”说的,所以印象深刻)笑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二十年前。“饮剑门关的水长大的人,都是质朴的、豪爽的。”“余老万”曾骄傲的这么说过。“余老万”是我广师的同学,他老家就在剑门关脚下,那一次受其邀请秋游剑门关,满山遍野层层叠叠的红叶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记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家的腊肉,黄黄的,厚厚的,油油的,吃了挺管用。看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哪,只是不知道,他母亲如今做饭的动作还是那么麻利吗,笑得还是那么开心吗。
穿行于剑门蜀道,岩石上方的水珠不断滑落,如银线,如珍珠,亮晶晶的,犹如刚出浴的少妇挽起的发髻后浸渍到颈脖和酥胸的水滴。或流卷成一方帘幕,随风飘洒时,挟着波涛涨潮的低鸣,阵阵萦绕在耳际,像情人在耳边絮语。这时我的心总会潮水般涌动,于寂廖中总要萌生出“只缘生在此山中”的感慨来。似乎远离纷扰尘世,尽情倘佯在这山岚水色之中,大自然的灵气犹如天籁的曲谱不断荡涤着我的魂灵,无怪乎五柳先生要归去来兮,应该是被美景俘获了吧。
行经剑门关楼,驻足于深涧溪流边,清冽的山泉潺潺而过,水潭边,荆棘丛,藤萝里,团团雾状的水气在巨石间缭绕升腾,巨大的轰鸣声,如暮鼓洪钟频敲,绵延,悠长,深沉。溪流环绕着幽深的峡谷缓缓流淌,随山势峰回流转,宛若仙女飞天时披拂的绸带,白绿相间,润滑细腻。其实那流动的不是水,是琼浆玉液,像是王母娘娘用蟠桃酿造出来的醇醪。本想鞠一捧甘泉解乏,却怕那酒味太浓,不胜酒力人自醉嘛。那也不是酒,是剑门豆腐卤出的完全中和了的汁液,清亮而柔和,纯净而明澈。那清流一定是凝聚了整个剑门蜀道连绵群山的灵气,才孕育了雄踞于蜀道亿万年岿然不动的巍巍剑门。
烈日下的剑门关,重峦叠嶂,巍峨壮观,俨然一个擎天巨人,矗立在属川边关。他浑身上下彰显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透露出无可阻挡的力量。正是这种的气势和力量的支撑,那巨人的手臂方得以挥伸到嘉陵江边,令任何来犯之敌胆寒。层层砾岩连结而成的重重绝壁,早已被被造物者赋予了超然物外的灵性,如一条巨龙汲取着嘉陵江的养分,源源不断地把血液输送到剑门蜀道的每一个毛孔间。地震魔掌的无情肆虐,撼不动剑门关岿然屹立的姿态,沧海桑田,终锻造出他坚毅的性格。
漫步于蓊郁葱茏的松间小路,尽情徜徉于无边的自然的包围之中,一种“悠然见南山”的境界便充盈于烟波浩渺的云雾里,弥漫于此起彼伏的松涛间,顿觉心情豁然开朗,登山的疲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于是迈开大步疾速前行,我甚至觉得自己快飞起来了,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力量,孕育出了如此饱满而丰腴的生命。其实那树林和我老家的并无多大不同,只不过更深、更密,更绿罢了。浓稠的枝叶间,细碎的阳光点点洒落,摇曳着勃发的生机。当山风徐徐拂过峰峦,吹皱起层层绿浪,一圈圈绿色的涟漪便活泼地荡漾开来了。
游行剑门关,绝不可以一种走马观花的姿势来获得“某某到此一游”的庸俗满足,因为剑门关的美是层次繁复的,是那种集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的自然的美,是撼人心魄的美,是博大深沉的美,与我们生命中目标坚定不变追求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游山玩水,我一向追求与山与水作心灵的交融,我每个季节都到过剑门关,数次穿行于历经千年风雨剥蚀而巍峨沉静的剑门蜀道,我一直坚信,虽然岁月的风刀霜剑可能会改变她昔日的容颜,但不管她着什么样的装,都是我的剑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