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并不美
2011-3-2 10:50:27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西南大旱,旱象百年未遇。据说川南老家还好,还好是怎么个好法?只有亲临其境才有感性认识,于是端午小长假,回了一趟川南老家。一下汽车便是一条河,叫饮马河,可它的面目狰狞,水质浓黑,鱼虾绝迹……再也不是我儿时的印象了。
打从我记事开始,这条饮马河就伴随着我,河水清彻透明,在浅滩上流过时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阳光下,水波一抖一抖地,漾出鳞鳞的波光。河里鱼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便拿来撮箕,从水里找来那些癞癞疤疤的石头,一块一块垒在撮箕里,然后几个小伙伴便用木棒、锄头、石块在撮箕周边击水敲石,弄出很大的声响,于是便能看见一些鱼,急急忙忙逃避,躲到撮箕里的石块下。然后我们把撮箕提上岸,把石块倒掉,许多小鱼儿,如黄辣丁、巴石鱼、窜条子、鲢胡子……便都在沙滩上跳跃。小伙伴们摘来荷叶,找点枯树枝,便烧烤起鱼儿来。那时盐很缺,鱼烤熟后,谁出盐谁先选。捧着烤得黄酥酥的鱼儿,我们一口咬下去,那个鲜味美味,现在是再也尝不到了。
再也尝不到的岂止是饮马河的鱼呢?那河里的水也变了,河水越来越小,现在是年年都要断流几个月,河水发黑发臭,不能饮用不能灌田,河滩边长得茂盛的芦苇、昌蒲都死了。从河边竹林里砍下的慈竹,划篾条起层都划不起了,缺乏靱性,易碎易断。种小麦减产,种水稻也减产,河里原先养鸭养鹅,肉质鲜美,下的蛋也大个大个的。可现在成了臭水沟,赶鸭赶鹅都赶不下去了,鸭子和鹅都蹲在岸边,凄凄惶惶地盯着发黑发臭的河水,嘎嘎嘎的叫声里都透出悲凉来。只有这棵老柿子树还显得硬朗一些,春去秋来,年年落叶年年发,它还挺直腰板,守卫着祖祖辈辈耕耘过的土地,盯着饮马河的水是何时由清变浊,由浊变黑,由黑发臭的……饮马河边,田里还未栽秧,山坡坎上,到处都没有农民……说是干旱来了,政府放大家进城自谋生路。
远远望见村里放牛的老汉,他没走,也从不到那里去。和我往年回家看见的一样,他仍然靠着这棵老柿子树,望着初夏那昏黄的太阳。天地都是灰黄色,惟有地里长出的包谷苗是绿的,但也绿得可怜,苗尖却枯黄了。老汉望着这一切,不说一句话。他话是越来越少了,他不想说,说了也没用。他常常给我说的一句话是:这个世道太脏了、太脏了……
我常常想,城里人田园牧歌式的梦和乡下人对致富的渴求,是对环境过度疯狂开发的最好注脚。我对这种疯狂开发的冲动,始终认为是对某种天地默契的亵渎。我想,这还不仅仅是个环保问题,而是一个哲学问题。这个问题会引导人们去思索:人类是生成还是毁灭?因为这个问题,它会让我们想到,人类会迅速地与他生存的世界分离开来,衣食住行完全从工厂里生产出来,人类住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几乎完全和自然界的山天云水隔绝,试想,现代人类是古代人类的继承和发展,生存的条件完全改变以后,人类基因是否会引起突变?
村里村外,饮马河两岸,根本找不到年青人了,就连三、四十岁的中年夫妻也难得见到几个,村子里全是老头儿老太婆带着几岁十几岁的孩子。人们纷纷抛弃故乡,到远方去谋生……我是理解乡下人的,这三十年来,农业税、双提款,筑路建校修医院,再加上刮宫引产……那一样不在农民身上剐?这两年政策好了,但从中央经省市县乡村到村民小组再到农民头上,剐了六刀,刀刀入骨,大多已见不到胡温的关怀了。
当然,人人都是热爱家乡的。生他养他的山山水水,总是别有—种情怀牵绕着他。不过,若自己的家乡是专制的、黑暗的,家乡的兴旺发达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家乡的高速公路、水库大垻、50万伏变电站……都是巧取豪夺他们的土地建修起来的,当时说是每亩3000元,可至今每亩只给了800元,而这800元征地款扣缴了历年欠下的水费、电费、树苗费、合防费、计生费、广播费、宣传费、维稳费……可能还要倒补!他们对这样的“家乡”会有多少感情呢?同理,如果—个人呆在黑暗的牢房里,成天不见阳光,那么,家乡再美若天堂,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农二代、农三代热爱家乡也不是不可以,但前题是家乡要有可以热爱的地方。如果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他们的,没有一棵树留下他们的记忆,唯一的一条河流也发黑发臭,就算要落叶归根,积攒—辈子修下一套房,也心惊胆战怕拆迁,那他们为什要热爱这里呢?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腾格尓用沙哑的嗓音吼出的一首歌,歌名叫《故乡》:
我的故乡并不美
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
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
依恋在小村周围
一片贫脊的土地上
收获着微薄的希望
住了一年又一年
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哦……
哦……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