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一张重庆小贩倒地受伤的照片在网络上到处传播。照片的最初发布传播者夸大歪曲了事态，不过，尽管如此，此事仍然可说和城管执法有关。
　　
　　中国的许多城市，街道上都有小贩在摆摊儿经营。城管依法应该对这些占道经营行为进行制止，但一方面，这些经营者往往是低收入人群，另一方面，城管执法，往往简单粗暴，甚至大打出手，因此，社会舆论普遍对城管持批评谴责态度。
　　
　　不过，话分两头说。虽然城管执法简单粗暴，甚至是否应该有城管这么一个部门，都很成问题，但这并不等于小贩占道经营理所应当。
　　
　　城市交通，本来就很拥挤。商贩占道经营，只会加剧交通拥堵。有人不承认这一点，他们试图论证占道经营是合理的，甚至说政府应该保护商贩的这种经营行为。
　　
　　这种论证很容易得到舆论喝彩，但似乎缺乏可行性。街道，毕竟是用来交通，而不是用来直接进行商业经营活动的。另外，除了加剧交通拥堵，占道经营还会带来环境污染、影响周边居民生活质量、破坏城市卫生等一系列问题。
　　
　　更高明一些的论证者会指出，占道经营其实也不是那么随意的。如果仔细观察，不难于其中发现自发秩序的存在。商贩并不会彻底阻断交通，会给行人和汽车留下或许并不宽敞但也够用的通道。商贩之间，也会形成相对固定合理的秩序。政府不应该粗暴地取消这些商业秩序，而应该积极地引导和合理化。
　　
　　这种说法很有道理，但也很有局限性。
　　
　　那些商贩的顾客，似乎很欢迎商贩的存在。但另一些人的权利也不应该被漠视。他们往往对占道经营的行为很不满。对自发秩序的过分强调往往伴随一个其实并不合理的分析方法：如果你不大吵大闹，那就表明你接受了。
　　
　　你家住在临街的楼房。本来楼下只是马路，忽然一家饭馆开张，一到晚上，就在外面摆起架子卖烤羊肉串，天天熏得你不敢开窗户。
　　
　　如果你足够强悍，可以冲下去大吵大闹，甚至不惜打上一架。如果你足够耐心，可以去找有关部门一级级反映，或者去找媒体，甚至去打官司。
　　
　　如果你既不强悍，也没条件没时间去信访告状，是否就表明你接受烟熏火燎呢？有些自发秩序的追随者往往就这样认为。其实，不满一直都存在。而随意占道经营的不合理，也是显而易见的。
　　
　　说到这里，似乎就出现了两难。是的，看上去确实很像两难。禁止商贩占道经营吧，就会出现城管到处追人赶人，甚至大打出手的局面；放任不管吧，确实会有人的正当权利被侵犯。
　　
　　寄希望于城管执法的高素质呢？这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种工作，收入不高，遭人白眼，技术含量极低，有点儿素质、有点儿出路的人是不会去干的。来干的人往往都是不懂事的毛头小伙子，动辄撒野，不算意外。
　　
　　面对这种两难，如果你问我应该怎么办，我也只好说不知道。但我想问的是，这种两难局面，真的是不可避免吗？就没有所有人都满意的其他办法吗？
　　
　　前一阵子，我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其中有一个大型社区，规模非常大，是在原来的几座荒芜丘陵上建造起来的。
　　
　　其中有城市的各种设施——商业中心、酒店、幼儿园、中小学、饭馆、超市……该有的都有了。社区中有很多道路，甚至还有环岛。完全就是一个城镇的样子。
　　
　　我在这个社区里到处乱转，忽然注意到一件事：这里没有一个占道摆摊经营的。按说，这里人流车流都不缺，购买力也挺高，如果摆个小摊儿，不愁没生意可做，可马路、便道、人行道都干净整洁。别说摆摊的，连个流动收垃圾的，都见不到。
　　
　　按照我们看到的那些城管纠纷事件，小贩们占道经营的韧性是极强的，纵使城管使出暴力，也无法彻底清除他们。他们似乎都是游击战和持久战的专家。可在这里，怎么一个占道经营的小贩也没有呢？
　　
　　表面上的原因很明显，这里有社区自雇的保安。保安很称职，不会让商贩在这里占道经营的。
　　
　　确实，由于我在社区里转来转去，看上去也不是本地人，行迹颇为可疑，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一个路过的保安先是看我一眼，过一会儿转回来再遇到我时，就直接上前问我需要什么帮助。我当然知道他真正想问什么，心平气和地解释清楚，没什么麻烦。
　　
　　可是，这里的保安也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和那些喊打喊杀的城管，似乎是同一群人。为什么他们到了这里，就既维护了秩序，又没有招致无穷无尽的麻烦呢？
　　
　　答案其实在于所有制。
　　
　　这个社区虽然住有很多人，是“公共的”，但大家都能意识到其中的“私人”味道。维持秩序的是保安，而不是警察或者城管。社区有明显的界限和外界分开。只有业主和他们的客人才能进入。
　　
　　保安并不比城管有更强的暴力或者更高超的说服技巧，但保安有一种优势，那就是其他人对私人财产的自觉尊重。
　　
　　私有其实是人类最深刻的心理感受之一。互相尊重彼此的私人财产，已经深入人们的内心，成为下意识的行为了。即使历经不良社会制度摧残，也生生不息，挥之不去。
　　
　　在街上看见抢劫或者盗窃，或许你不敢干涉，但你会强烈地意识到那是邪恶。同样的财产转移，在国企中进行，比如某人用公款大吃大喝，大家却往往并不感到邪恶，而是觉得无所谓。如果有机会参与其中，也会欣然前往。
　　
　　同样的道理，因为这社区是私人的，商贩们就自觉不好随便进入占道经营。如果再有保安进行一些管理，应有的秩序就足以维持。
　　
　　相反，如果这街道是公共的，商贩就会觉得没人有权干涉他占道经营。“这也不是你们家的地方，你管得着吗？”即使城管拿出法律，使用暴力，商贩也是口服心不服，甚至口也不服。
　　
　　也就是说，一个东西，一旦成为公有的了，也就失去了最大的维护力量。大家竞相以占据其为目标，甚至为荣。由此就引发了无穷无尽的混乱和社会冲突。但是，如果私有的界限划分得很清楚，这种彼此掠夺的愿望就会很低，甚至没有。人们会更倾向于尊重彼此的权利。
　　
　　回到城管的问题。仍然没有什么好的锦囊妙计。城管纠纷类的事件，以后还会继续上演。简单地抨击城管，作用不大，但彻底取消城管这项职能，让人们随意占据街道，恐怕也不是办法。
　　
　　真正可以解决问题——其实不是解决，而是化解问题——的办法是尽量广泛的私有制。用私有制清晰地划分人们彼此的权利边界。有了好篱笆，才有好邻居。
　　
　　不过，在国进民退的汹涌大潮面前，说这些，无力感和挫折感未免太强。就说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