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于人,无论实现与否,都曾有过自己的梦想。童提时代,梦见自己顿生双翅,在蓝天白云中惬意的翱翔。下乡后,在睡梦中常有回城的种种憧憬。而且和很多人一样,都更有着进大学读书的梦想。
好像命运偏偏故意和我们开着玩笑。小学没毕业,就赶上了文革。中学没毕业,本来已被推选进厂,谁料一纸文件,却让我跟随父亲走“五七道路”来到了农村。就在我临回城的时候,还有人(当然是有一定权威的人士)对我讲,等一等,明年初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就下来了。事实也验证了他的话。虽然也只是基层推荐,不经考试而直接人学的工农兵学员,但也是大学啊。但是,不光是我,无论何人,也不会耐着性子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的。
在我回城的六年之后,一九七八年,在距粉碎四人帮后一年多的时间里,高考制度恢复了,这意味着很多人的梦想有实现的可能了。
按照文件精神,可以录取的年龄为二十五周岁,而且必须具备高中学历。而当时,老高中的已经超龄,从农村回城的具备高中学历的少之又少。多亏我回城后有机会读了三年的中专,年龄又正好压线。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样的机会好像就是上天为我特意掉下来的。
我当时已参加工作几年,三年前被抽调至车间机关,大名叫理论骨干,小名叫宣传黑干事,在车间也算是小有了名气,虽然不是正式的干部职称,但也没有不让我参加高考的任何理由。由于消息知道得早,报考也好像没啥问题,于是,也就兴致勃勃的做着应考的准备。
扪心自问,好像报考文科的把握应该大些,我就积极往文科方面做着准备。由于当时刚粉碎四人帮才一年多,我利用几天的时间,以歌颂粉碎四人帮为题材,写出了一首自由体的长诗《红色的十月》。自己比较满意,拿给几个也是搞文字的朋友看,反映也不错。于是我就往自我感觉较为弱项的数学上做着大量的准备。
我在家里做的高考应试的准备,父母不会不察觉到。在临近报名的一天,我正式向父母谈了准备高考报名的事情。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父母却一言未发。看着父母的表情,才知道父母对我的报名问题是有异议的,至于为何,我未深问,父母也未说。到得班上,我向几个要好的朋友谈了父母对高考报名的态度问题。第二天的晚上,在我下班到家时间不长,几个朋友就到了我家。其实,这几个朋友也相当优秀,一个已被推荐上清华大学,近日启程。一个前几个月刚被选调到局团委,上大学还不好意思张口。另一个,考上大学应没问题,但因出身不好怕政审不过关,也没敢报名。这几位几年中也经常来我家,父母与他们也都比较熟悉。寒暄和闲谈过后,几个朋友就七嘴八舌的讲起应该支持我高考报名的理由,虽然语言不是太直接,但规劝之意还是听得出来的。朋友们讲完了,都在期待着我父母的意见。母亲还是没说什么,父亲思量良久,说道,你们都是好意,谁的父母都盼着自己的儿女好,可我们家的现实条件……
送走几个朋友,这一夜,我碾转反侧、难以入寐。父亲说的话,仍在无数次地冲击着我的耳鼓和神经,母亲虽没有多的文化,但是是通情达理的,父亲是几十年的机关干部,还有什么道理摆不清的吗?难道是我…,是的,可能是我太渴望进大学读书,神经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忽略了我家的经济状况。而当时我家的状况是:我父亲做了几十年的机关干部,当时工资只有七十多元,而且即将退休。母亲从农村回城后身体一直不佳,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一个最小的妹妹还在读书,两个弟弟知青下乡,每月尚需要家里的补贴。当时我参加工作虽时间不长,但我每月的工资,津贴加一起已足以赶上父亲的收入。如果考上大学,我的收入自然没有了,四年中反而要家里来承担我的学费和生活费用,按照当时我家的经济条件那是万万承担不起的。父亲母亲,对于我上大学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恐怕也是思量和掂量了很久。但这却是我始终未曾考虑的问题。于是,释然,理解,愧疚一齐涌上心头……
由此,在高考上,我由路人变成了陌路人,看着别人报名、应试、进学。在考试上,据说考题还不算难的,这也是十多年文化土壤异常荒芜的必然。虽然我对高考应试的心态早已平和、释然,但对于那失之交臂的梦想,惆怅和遗憾还是久挥不去的。
五年后,我被破例从工人岗位选拔到单位的行政办公室,从事调研工作,使我的大学梦得到了部分的补偿。不知是为了提高水平还是提高学历,全国各地普遍开办了党政干部电视大学,不脱产,在职的党政干部均可参加。当我加入这一行列时,别人已经开始学习半年了。一个将近二万人的单位,文字材料是没有休止的,何况我还是初来乍到。那只有拼命吧。每天,除了在班上忙的团团转,回到家,每晚都是熬到下半夜两点钟以后,不是在搞文字材料,就是在啃书学习。如此打拼了三年,终于赶上了第一批毕业这班车,算是得到了个大专学历。此后,虽然又增开了本科学业,但随着同事的升迁和离去,我是羊群中挂铃铛,成了领头的了,工作上更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也只好望学兴叹了。
多年后,我的孩子已经十多岁,父亲已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一天孩子对我说:“你要考大学的事,爷爷说对不起你,还要我好好读书。于是我的心灵又一次震撼和颤抖,这件事在我的心中早已释然和淡忘,父亲竟然还记得而且难以释怀……
斗转星移,很多年又过去了。我的父亲母亲已作古多年,如今自己也成为年逾天命之人。但每每谈起上学读书之事,我也会时常想起我那失之交臂的大学梦。也有着淡淡的哀伤和遗憾。但同时也想到的是,我那失之交臂的遗梦,但愿不要在我们的家庭中再次出现。也不应让它在我们社会的每个家庭中再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