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妞妞,最后的日子,是带着对我的几分埋怨还有失望,在去年夏天离开这个世界的。妞妞之后家里就只剩下“嘟嘟”一个了。有过客看见我博客顶上新换了一个白猫低头朝下的模版,留言说:“我使劲儿点--想把屏幕拉下来好看看那只白猫的脸,哈哈!”
所以换这个白猫低头看不见他眼睛的模版,是因为我家“嘟嘟”自从上次重病之后,眼睛就越来越不行了。开始还有那么一点点弱视,所以即使行动迟缓许多,但毕竟在家里行走时,它吃力地左看右看,还知道躲开一些近在眼前的障碍。但后来就只能眼看着它从弱视,又渐渐发展到了完全失明。彻底的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想可能会是这样的可怕一刻:“唰”一下,眼前的一切就被一道漆黑的门给彻底关上了!
于是,嘟嘟就从原来的它,变成现在的另一个嘟嘟。
二十多年以来,嘟嘟一直都很不喜欢我这位家长,所以无论以前对他怎么好,喂它什么好吃的,如何亲热他,也就是当时吃完,马上转身就走,从来没对我有一点感谢或亲近之意。这就是猫性的可贵傲慢,受你之食,却并不因此而谄媚于你的任何。再有时被我粘得不高兴或是凑他太近了,他还会圆瞪着一黄一蓝的大眼睛盯我一会儿,然后就忽然抡圆了右爪给我的左脸一巴掌,并且还要附加上两声愤怒地叫,以表示他心情的不快。那十几年的嘟嘟,从来都是个性十足爱谁是谁。
但如今完全失明的嘟嘟,却再也没了过去的战斗力与倔犟了。
任由我抱它,凑在脸旁边,他再也无力反抗和挣扎了。顶多也就是,把自己的头歪向另一边,以表示他尽管只能逆来顺受,但这一切仍然还是被迫的。
原来家里吃饭时,只要闻到一点香味儿,嘟嘟就会不管不顾地窜上椅子然后再上桌子,四只大胖爪子所到之处完全不问三七二十一,抢吃抢时,就是拿双手拦住它,它也会象斗牛那样,继续用大胖脑袋使劲地顶!
但现在,桌上就是摆开满汉全席,嘟嘟也不闻不问了,更因为完全瞎了眼睛,它根本就上不了包括椅子在内的任何高处了。在刚开始时,它还尝试着往桌上爬过一次,但上桌之后,随即一个不小心,他直直就从桌上掉下去,着着实实横摔在地板上。从此它就再也不上桌了。
他现在照样还是在屋里晃来晃去。可走几步就会撞上什么地方,然后自己很沮丧地呆站一会儿,再往别处去试探。
也许是因为眼前太黑暗了。他现在稍微心里一不舒服,就会站在屋子里,或是卧在沙发上,发出一阵又一阵让人揪心的惨叫。尤其是深夜里,当他突然睡醒之后,发现周围到处黑暗一片彻底无光之后,那声声惨叫,真让人听了心里好不绝望。
嘟嘟从小就一身雪白并无一根杂毛。而且他一直比较爱干净会经常洗脸。但现在,他也变得顾不得这些了。原来的红鼻子,现在变成了黑鼻子,经常吃了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擦干净。就那么带着一个黑疙瘩无望地独自发呆。
我仍然经常注意他原来那么富有侵略性的一双眼睛,但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失明后的茫然和无光。
和人的晚年一样,这样的生,就成了一个逐渐彻底丧失尊严的残酷过程。这才最让人受不了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猫。一旦完全失去了活着的起码尊严,生的意义也就基本没有了。
妈妈住的大院子里,经常能看见几只野猫,他们经常会等在垃圾车旁边,趁人们都熟睡之后,然后到里边找些能吃的东西。
我经常夜里出去走走时,就认识了其中一只黄猫。第一次我喂它两根火腿肠,他很小心地躲得远远的,等我再站远了,他会过来,然后吃一口看我一眼,然后再吃一口再看我一眼。我几次蹲在地上喂他,看他,发现他长得真是有趣,脸圆得非常漂亮,嘴边有两片白,眼神非常机警却又胆小善良。我后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胖胖”。
没多久,我觉查“胖胖”有些吃腻了火腿肠,就买猫粮,在天黑之后每天喂它。因为习惯了,所以他就经常在天黑之后,等在自行车棚子里,一见我,就主动跑到附近,看着我。再后来,只要我骑电驴进了院子里,他居然就知道是我回来,就随着车跑,然后再躲进自行车棚里,朝我喵喵地叫。
喂了“胖胖”几个月,算是熟了。他不再害怕我任何,但依然不允许我过于靠近他一步。只有过一次直接接触,是我手上的猫粮还没来得及放在地上,可能它是饿极了,当时就伸出手爪就抄了我一下,而且抓破了我的手指。
看门传达室的师傅告诉我,当我不在时,只要发现有体形有些象我的人进来院子,“胖胖”就会追着,跟在人家后边“喵喵”地叫;可别人手上也并没有猫粮呀,所以“胖胖”跟几次,也只能失望地再走开。甚至传达室的师傅说:胖胖经常都会在自行棚里等我。不论我有时忙得回来钟点不准,他也会等上好一阵再离开那里。
就下开了雪。第一次下雪。“胖胖”冻得冷了,他明显吃猫粮的胃口就大了很多。第二次下雪也是。胃口越来越大。就最近这次大雪之后,我意识到“胖胖”可能还会更需要更多的热量,所以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包猫粮,给“胖胖”备着。
可恰恰就在买来这大包猫粮之后,“胖胖”却再也见不到任何踪影了。无论我怎么在院子里叫“胖胖”、“胖胖”它也再没出现过。零下十几度的室外温度,我不知道“胖胖”现在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我每天还会在傍晚站在院子里喊“胖胖”;希望他能突然蹦着跳着出现在我面前。但一次又一次,它却彻底没了影子。
我问传达室的师傅,看见它没有?回答是最近没看见。
传达室的师傅说,它也许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我老妈说:这么冷的天气里,也可能他已经冻死了。
我没有接这个话。现在天天还是出去喊他。
我心里希望着:“胖胖”可能真的另有了去处,而且肯定也有别人在喂他。
但愿如此。但愿他能平安度过这个最冷的冬天。
我还在心里考虑着另一件事:如果家里的嘟嘟的情况再一点一点就这么恶化下去,最后我不排除去找张吕萍为它完成安乐死。
完全失去最后尊严的活,真是太绝望了: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猫。
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并不是我有一天会离开身边的一切。而是眼前我爱着的或是我喜欢的他们,有一天会都离我而去——而且是永远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