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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情结
2010-6-7 10:47:14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我的家乡在江南,我的童年在江南,我的美好记忆也留在江南。这里有幽雅古巷、这里有古老的石板路……
  
  1.古巷
  
  古巷是江南最幽雅的宋词。
  
  或婉约,或清丽,如水一般地写意在江南,写意在那些老房子的深处。几千年了,岁月流去了多少人间事,但古巷还是原来的古巷,还是那么幽深,那么静谧,那么让人留连忘返。
  
  春天的古巷,宁静而美丽。阳光静静地照在那些青砖黑瓦上,照在那些长满青苔的墙上,照在墙根下那些柔嫩的细草上,俏皮的蜻蜓在亮丽处灵巧地翻飞着,像是一群美丽的天使在翩翩起舞;而燕子呢?它们忙于筑巢,轻盈地从老房子里飞进飞出,那剪刀一般的尾巴把天上的云彩剪裁得分外飘逸。不知是谁家的小孩,把风筝放上了天,在柔软的春风里轻轻地摇摆着,好似他们童真的心。顽皮,可爱。再看,古巷上的天空又高又远,高远得只剩下一条细细的蓝线了。这蓝,让人想起旧时江南妇女身上穿的那种蓝印花布。
  
  雨天。撑一柄雨伞在古巷里走。那雨是斜斜的,像线一般,一点点地缠绕在雨伞上,一点点地缠绕在伞下人的心思里,那脚步便有了些许的迟疑,那轻如游丝般的颤动,就仿佛是心痕的流露,缓缓地在伞面上散开了,最后凝结成无数颗晶莹的水滴,欲落不落地悬浮在伞檐上,终于承受不住那份寂寥和凝重,便陡然间滑落了。那一刻,心,也仿佛跟着滑落了一般,变得怅怅的,仿如失落的是一段无以言说的岁月。
  
  恍惚间,古巷里突然飘来了一缕花香。是什么花呢?怎么这么清雅芬芳?这花香太迷人了,就那么牵引着心思,让人无法离去,也不忍离去,四处寻找,却又不知是来自何处。但意识里总感觉到那花就在附近,就在身边,就在这古巷里。果然,一抬头,只见古巷边的一堵院墙上悠然地探出了几丛竹叶,青青的,在温软的巷风中微微地摇曳着,像是一个人在期盼着什么。而在那丛竹叶的后面却隐隐约约地闪现出一团红红的花影。
  
  近看,竟是月季?
  
  说实话,这种花已不多见了,只有在江南的古巷里还能看到它们娇柔的影子,它们常常被种植在院落的一堵石头砌起的低磅上,默默地生长,默默地开花,又默默地老去……那细软的藤蔓像少女的手,缠绕在一片静默的世界里,缠绕在那长满青苔的院墙上,空守一段寂寞的岁月。只有偶尔从古巷走过的人才能看到它们最青春的芳颜,才能懂得月季的心思。一如这古巷里长大的女孩,当她有了心思的时候,会悄悄地摘下一朵最红的月季戴在头上,留意着每一个从古巷里走过的脚步声,总期盼着这脚步声里有自己的爱情,渐渐地,女孩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月季一般的红晕,心思也随着那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飞出了古巷……
  
  不知不觉地,她的脸上却悄然滑过了一行晶莹的泪滴。
  
  2.石板路
  
  在江南,你已很难看到石板路了。
  
  不过,只要你到乡下走一走,你总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在一堆荒草里,或者在一片废墟里,散乱地躺着几块或者几十块的石头,四周全是荒草丛生,但只要拨开那些荒草,你就会觉得那些石头非同寻常,它们温润光滑,纯粹而鲜活,那气象就像轻风掠过苏州绸缎的波痕,细软而绵长。再朝前面猛地一看,你突然发现这是一条路的影子.
  
  是的,是一条路,一条江南最古老的路。
  
  说它古老,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存在了多少年了,只知道那一块块青石板被踩低了,被磨光了;只知道路边的野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只知道它们纵横交错在乡村和城镇之间,穿行于水乡码头,蜿蜒于市井巷陌……
  
  石板路多以青石为主,采于高山峻岭,那些原本粗糙无形的石块,经过石匠们的精心打造,一块块地变得四四方方平整光滑了,铺在荒野里,荒野里便有了路,便有了人来人往的喧闹。
  
  ……
  
  白居易走来了,虽然他人在洛阳,但他无法忘记江南的春天,无法忘记他心中的杭州,还有那如典籍一样的青石板路……
  
  于是,他写下了最优美的词:《忆江南》;
  
  张若虚走来了,他沿着那条静静的青石板路,一直往江边走去,江岸上洒满了如水的月光,江阔水远,波光粼粼……
  
  于是,他抑止不住心头的激情,吟出了恢宏壮丽的诗篇:《春江花月夜》;
  
  阿炳走来了,他走得很慢也很轻,虽然他无法看到眼前的一切,但他感觉到那块块青石板分明是一个个琴键,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琴弦上……
  
  于是,他给世人留下了优美凄婉的二胡曲:《二泉映月》;
  
  还有,那位胡雪岩,正是从古老的青石板路上走出来的徽州商人,他艰苦创业,诚信待人,结识了李鸿章,又做官又经商,事业更加发达,在上海在北京……他的商铺林立……
  
  于是,他成了中国近代史上名声显赫的红顶商人;
  
  ……
  
  一条条青石板路哟,你让每一个从你身上走过的人都知道,江南因为有你,才有了徽商的崛起;因为有你,才有了苏州刺绣的流行;因为有你,才有了那么多世间的悲欢离合,江南的山水也因此变得清灵、秀丽。
  
  如果说古巷是江南的宋词,那么青石板路则是江南最厚重的唐诗了,走在上面,就仿佛是走进了盛唐的诗韵里,让人有一种风淡云轻的感觉。
  
  3.油菜花
  
  油菜花恐怕是江南最特别的一种花了。
  
  她的特别,不在于她的美丽,不在于她的娇艳,而在于她的古老,在于她的朴素。
  
  每年的三、四月间,是江南的花事最繁盛的季节。
  
  看,那路边的油菜地,几经春风的吹拂,一扫冬日的荒疏,呈现出一片绿意。在这绿意中,你会惊奇地发现,她们闪动着一点金黄,是那种似有似无的,几乎是看不见的金黄。自然谁也不会去注意她们。可是啊,又经过几场春雨的沐浴,她们一个个地露出许多细小而饱满的花苞,再经过一些日子,她们终于按捺不住那份青春的活力,绽放出一片灿烂的金黄。
  
  如果你是坐在车上,你会都被这金黄的色调所迷恋,所感动。那田野因了油菜花的喧染,而变得更辽阔更富丽,看上去就像是大地上铺了一张庞大的地毯,厚实绵软,恨不得在上面打几个滚,或者美美地睡上一觉。尤其是春风掠过的时候,田野里顿时花影摇曳,金涛涌动……仿佛是一幅美仑美奂的画卷,徐徐地展示了江南春天的华贵和壮丽。
  
  如果你是漫步在乡间小路,你可以感受到,春天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也是一个忙碌的季节。看,那些机灵的小蜜蜂一边在花丛里采撷着花蜜,一边还嗡嗡嘤嘤地唱着春天的歌;这歌声惊动了蝴蝶,蝴蝶禁不住地也飞起来了,虽然飞得有些寂寞,但它们却能在一片寂寞里,用优美的舞姿表达了它们对于春天的喜悦。再看,不远处的村庄在太阳的照耀下,被金黄色的油菜花簇拥着,那些白砖黑瓦的老房子更显得古老遥远了,又有几声鸡叫,简直让人感觉到是世外桃园。
  
  说起油菜花,我想起家乡的一句顺口溜。它是这样唱的:
  
  油菜开花,
  
  瘌痢快活(哇)。
  
  油菜结籽,
  
  瘌痢要死。
  
  最初是我奶奶教我唱的。我不知道瘌痢是什么,奶奶也没说,我就跟着瞎唱,而且唱得特别有劲,就像今天人唱流行歌曲一样。直到有一天,路上走来了一个人,只见他头戴一顶帽子,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看那些油菜花。突然,从油菜地里窜出一群孩子,齐声唱了起来:
  
  油菜开花,
  
  瘌痢快活(哇)。
  
  油菜结籽,
  
  瘌痢要死
  
  没想到,那人一听,显得十分的恼火,一边骂一边要去追他们,孩子们轰地一下四下跑开了,跑到远远地方又唱开了。那人无奈,只好急急地走了。后来,我把这事跟奶奶一说,奶奶笑得咯咯咯响。我问:“瘌痢是什么?”奶奶说瘌痢就是头上长疥癣。这样的人,一般是很难找到老婆的。
  
  后来,我知道了,那个人是去山里看一位姑娘,据说那姑娘有一点瘸,爱他。但女方家不同意,说他是个瘌痢,姑娘见家人不同意也就不再见他了。而他却天天去那个村子,一个人坐在油菜地里朝村子里发呆。我每天都看到他从一片油菜花里走过。
  
  那年油菜花开过了以后,我再也没看到过那人了。当其他孩子唱那句顺口溜的时候,我就想,那人还来吗?那姑娘跟他走了吗?可是,第二年油菜花开的时候,那人依然没来。我看着那条石板路,空荡荡的,心里莫名地伤心起来。为那人,为那人的爱情。
  
  是啊,在江南,像这样的故事有很多很多,只有这年年盛开的油菜花记得,也只有油菜花,从古到今,开得如此热烈,如此久远,又如此缠绵。
  
  她是江南的诗,是江南的画,是水性江南最原始的底色。
  
  4.油纸伞
  
  油纸伞是江南最美,也是最遥远的一个梦了。
  
  这个梦,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只有在那些发黄的典籍里,依稀能看到它们的影子。在扬州,在杭州,在上海……在江南无数条的古巷里,曾经无数个花一般美丽的姑娘们举着它们款款而行,那情态,那雨天,曾牵引了多少痴情者的目光,让多少人的脚步在巷道街口驻足停留,等待着那花一般美丽的油纸伞的出现……
  
  这个梦,已羽化成一朵美丽的荷花,清雅,圣洁,盛开在江南水乡,盛开在每一个江南人的心田里。如果你没见过那油纸伞,你不妨可以到乡村走一走,那里有无数个池塘,池塘里全是荷,荷叶间露出几蓬荷花,洁白纯净,荷花上还闪动着水珠,晶莹剔透,在明丽的阳光下盈盈地晃动着,那是旧时江南女子遗落下来伤心的泪。透过静静的水面,那里有荷花娇艳的面容,幽怨地望着遥远的天空,风来了,水乱了,荷花的影子也在荡漾中成了一汪波痕,一如江南油纸伞一般在水面上摇曳,摇曳出万般风情。
  
  这个梦,被诗人戴望舒做到了,他用最深情的语言,写下了最动情的诗篇:《雨巷》。可以想象,当年这位江南才子在写这首诗作之前,一定走过江南很多的古巷,阅读过无数少年少女的悲欢离合,说不定作者就是诗中那位男子,在某个落雨的黄昏,在江南的一条幽幽的小巷里看到了一位丁香一般的女孩,正轻盈地从他身边走过,虽然纸伞遮掩了女子的面容,但那纤小细嫩的手握着的纸伞,以及她那款款而去的身影,深深地打动了诗人,他深情地站在细雨中,久久地目送着那油纸伞缓缓而去……
  
  这个梦,曾在我少年时代就出现过。
  
  我有一个堂姑,名叫小云,人长得跟她的名字一样的漂亮。记得她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男生给她写信,但她却不喜欢他们,每次收到男生的信她都要发一通脾气,然后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撕了。有几次她还让我看,我因为不明事理,真的看了起来。看过几句话就不好意思看了,以后我又看见堂姑把那些信撕了朝油菜花地里扔,那些碎片像花瓣一样飘落在金黄色的油菜花里,堂姑看着那片油菜花,一个人悄悄地哭了,哭得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半天才离开。
  
  初中毕业后,她就跟她的姐姐去了江西。
  
  那一年,她回来了。那一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在油菜花地里打猪草,忽然听到有人唱歌,而且这歌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会是谁呢?我抬头朝路上一看,只见不远的油菜花田里晃动着一把油纸伞。油纸伞是淡红色的,在绵绵的细雨中,显得格外的鲜艳美丽,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荷花。
  
  油纸伞近了,我才知道,原来是小云姑回来了。
  
  我叫了她一声,她立即停了下来,把油纸伞往右肩斜了斜,一看是我,高兴地走上前来说:“是你呀!几年不见都长高了,你这是在做什么?”我告诉她我在省城师范读书,学校放半个月的假,我就回来帮帮家里打点猪草。
  
  不等我说完,小云姑就拉着我回家了。
  
  小云姑这次回来是因为她要结婚了,一个人特意从江西赶来给我们送喜糖的,又把几家亲戚集中在一起吃了一餐饭。第二天小云姑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天上仍然下着小雨。她打着那把油纸伞,独自走在两边开满油菜花的青石板路上……不知怎的,我想起她从前给我看的(男生写给她的)那些情书,想起她曾一个人在油菜花地里偷偷地哭……后来当我读到戴望舒的《雨巷》时,我就想起我那美丽的小云姑,想起那把粉红色的油纸伞。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梦一般的油纸伞了。不知现在的小云姑是否还记得,这江南的油菜花?这江南的油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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