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2010-6-14 11:06:54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324国道整修那段时间里,我坐在公交上,闭眼感受车轮行驶在苏打饼般的路上颠簸的节奏,无由来的怀念那些从皮肤表层剥落的年华,那些渗入血液流至全身的温暖与百感交集的旅程。
夏秋交接的时节,正是清凉而微热的时候。对于自小生长的故地,随着时间流逝而不知不觉拥挤热闹起来的市场,以及岁月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吞噬掉的玩乐的场所,这些慢慢填充童年的水泥道,让我感到万分沮丧。
上小学后324国道开始变得亲切。我发现他叫324国道是在看班级的家庭地址报表时。七岁后我开始一个人骑车沿着这条路上学,每天都因为贪睡而不得不狂飙脚踏车。
从不知什么时候起,父母经常在周末晚上关掉店面,一家人挤在父亲的摩托车上去县城。沿着国道驶过时,我往往从“领头羊”变成被三明治一样地夹在中间。那些前胸贴后背的温暖,那些渗入皮肤的疼痛的冰冷,那些闭上眼睛的安谧与晕眩搅成的漩涡,以及从风中飘来的青草泥土的香气,在日后的岁月里不屈不挠地纠缠上来,紧密地贴着皮肤上每一个皱褶下隐秘的世界,无法逃离。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些年华里,我趴在父亲背上,不时抬头望向苍穹。那是一种真切而虚幻的暗,纸一般的质地,漆一样的颜色。那之后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纯粹的夜,无星无月,沉默地挤压着你的夜。
跟前往县城完全相反的路,通往了云霄这样一个我以为很遥远的地方。直到父亲某一天来接我回去时,只是说了一句“带你去个地方”,就穿过了那个甚至从来不知道存在着的隧道。我当时跟伙伴们说看到了北京立交桥一样的东西,激动万分,后来也只去过寥寥数次,逗留得不长,大抵忘记了模样,只记得似乎不是第一次看见的样子。后来回想起来,大概是看见了高速公路一类的东西吧。
长大一点就拉着妹妹沿着马路行驶,从家里一路骑到浮山上去,路段并不难走,但有两个陡坡。我总是竭力蹬上去,在上面停住车等她吃力地爬上来。浮山在国道旁,大铁门后锁着并未建全的半荒的工地。我曾经带着妹妹用石头砸睡在门口旁的乞丐,被追打得躲进大门后,因此遭到外公的一顿臭骂。
从这段路中间拐进去,能走到哥哥和姐姐两家的田地,我也只去过两次。夏天的时候跟着年长我几岁的兄长姊妹们下到溪里挖田螺,三姐一声“竹叶青”把一群半大的孩子吓得拔足狂奔。我最小,拼了命也爬不上高出头顶的岸边,后来跑了一半的三姐又折回来拉了我就跑。
我那时手里死活拽着一颗黑色的溪石,哥哥说这是宇宙飞船,从此真正认识到飞船这种事物。但那颗石头后来却不知遗落在何方。
像是一直以为一件东西就好好地躺在那儿,等到想起来要看看却再也找不到了。暗夜何止偷换了年华如花,即便是似水流年也不愿放过。
到了初二下学期,我开始放弃骑车,宁愿跟朋友徒步说笑地回家,即便那意味着上学时要一个人走。六七个人并排走,机车道就被占满了。一般的公路并没有分离出人行道,324恰好属于着一种。
走向跟小学完全相反的方向,回家时却分明像要走回过去。
马路拓宽后,我常会无由来地伤感,如同那些过往的岁月被新淋上的水泥封埋了痕迹,这不断侵占着青草泥土故居香气的冰冷的入侵者,这野蛮的掠夺者,这偏执的独裁狂。
房前的乡间小径——我称之为脉络——也被水泥地所取代后,我开始努力回想过去那些被黄土绿叶所渲染的华年,染污而记忆却以义无反顾的姿态流向黑洞,瞬间湮灭。
泥土所带来的沉静,仿佛也被混凝土埋葬了。
童年时代在夜半时分听到的从路上传来的车辆的呼啸声,那些哐啷哐啷的嘈杂声也无法替代人静时渗入神经的轻柔呓语,昏黄的路灯模拟不出路旁屋里投放的淡色光晕,无星无月的夜晚只是因为乌云遮蔽了双眼。
我开始无法接受这样崭新而陌生的路。
这种莫名渴盼泥土青草溪流的恐惧。
我眼睁睁看着路逐渐变成我所不熟识的样子,我看着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春消散成风,而纯真的脚步再也踏不出乡野的气韵。
324陪着我成长,于是物非人非。
然而我正走在另一条路上,也许将会走得更久远一些,过去的十五年却也无法泯灭。我在新的路上望着新的324,却疯狂思念记忆里的路。
我在路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