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人的一生,有多少事从不会想起,又有多少事不管经过多少年,伴随着自己的成长,那种美好的记忆都不曾远离自己!偶尔串起记忆的碎片,曾经的美好在心里漫延,漫延……
从我记事时起,外婆家的门前就有半亩长方形的池塘,池塘旁有一棵高大的杏树。
在印象中,不管我抱着她转多少圈,可还是搞不清她到底有多粗,仰起头,顺着树干看她有多高,脖子都酸了,可还是沒看清树顶在哪儿。
早春二月,东风一吹,杏树的枝头便红苞待放了。暖暖的春光一照,不多久,满枝头便都是淡淡的水红色的杏花了。这时蜜蜂也会过来赶热闹,一群群嗡嗡地飞过来。当初,我很担心,怕蜜蜂把杏花弄坏了,结不出杏子来。后来外婆告訴我:傻孩子,沒有蜜蜂的帮助,杏花是结不出杏子来的,就像你小时候睡觉要妈妈哄才睡得着一样,你听,蜜蜂正在哄杏花快点结出杏子来呢!于是我经常站在树旁,仰起小脸,眯起一双小眼睛,专注地望着蜜蜂是怎樣帮助杏花的,静静地聆听,蜜蜂是怎樣哄杏花的。
不经意间,清风阵阵,落英缤纷,杏花的花瓣从枝间徐徐飘落,外婆家的门前下起了杏花雨,两三片,四五片,落满石阶,撒于一地。也落在碧波涟涟的池塘里,悄无声息,又仿佛落水有音,微不可闻,却感应于心头,那是落花与春水的对话,在我童真的心间轻轻地进行。这时我最喜欢站在池塘边,让清凉的花瓣轻拭我脸庞,擦过我的双肩,飘落在脚下,飘落在面前的池塘里,因为我知道,这时离我吃上杏子又近了一步。
最惬意的要数外婆家养的小鸭了。在门前的池塘里游来游去,黄茸茸的,一会在青青的柳丝间穿行,一会又游到杏树底下,用金黄色的小嘴呷着水面上淡红色的花瓣。我站在岸上,用石块扔它们,它们便一头扎进水里,在前方浮出水面,神气地摇一摇脑袋,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说:“怎么样,砸不到我吧!嘿嘿……”我哪里会服气,再用力扔石块,它们只好喳喳钻到柳丝里去了,水面上只留下花瓣随着石块击起的涟漪在荡漾起伏,一圈又一圈……
这时,常常会引来外婆家人的责骂,怕我砸伤了鸭子,更怕我由于用力会摔到池塘里。
花快落尽的時候,也就是杏树长出新叶的時候,刚长出的叶子形状多像杏子呀,我真希望那就是我盼望的杏子啊!
虽说等杏子的时间非常漫长,但我也有方法打发。叶子渐浓,阴凉渐长,那里就成了我玩乐的小天地。最喜欢看蚂蚁上树,有上有下,个个忙得不亦乐乎。真得很羡慕它们,能在杏树上来去自由,那个天地一定很好玩,好想自己也变成一只蚂蚁,到杏树上好好玩一趟。最讨厌的是那顔色和杏树皮差不多的放屁虫,一不小心,手碰上了它,难嗅的气味洗都洗不掉,要好长时间才能慢慢地消失。最害怕的是一种叫“洋辣子“的黄色毛毛虫,满身都是坚硬的毛,是有毒的,若不小心碰上了,立即就会起疹,又红又硬,不但“辣”而且还非常痛,至于为什么要加个“洋”字就不得而知了。最妙的是夜里能来一场风雨,我并不牵挂会刮落了多少花,我牵挂的是那刮落在地上的还未成熟的青杏子。第二天清晨,被清脆的鸟鸣惊醒,第一件事便是去杏树下拾那些昨夜被刮落的青杏子,以便先饱尝一下口福,解一解馋。青杏特別酸,吃的時候虽酸得直流口水,但自是別有一番风味!
有时,也会搞一些破坏性的活动。用把小铲子在杏树下挖挖掘掘,找来一些破盆破罐,就地取材,学外婆做饭。把杏树上的树脂取下来当作油脂,采一些杏树叶子当作蔬菜。不过这种游戏一个人玩起来沒什么趣味。
不过陪我玩的人终于来了!
有一天,外婆把我叫了过去,拿着一个小女孩对我说,这是领居家的小妹妹,你要好好带她玩!我第眼看那个小女孩,就知道她一定与我期盼的杏子有某种联系,因为她两只扑闪的眼睛太像杏子了。她齐肩的头发,后面用素花手帕系了一个蝴蝶结,正用杏子一样的眼睛打量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杏子!”她不紧不慢地回答。
“杏子?”我很惊讶!
“我名字叫杏子。”她又补充了一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得手舞足蹈。“杏子来了!杏子来了!”
外婆以为我因有人陪着玩而高兴疯了,打断我道:“好了,好了,好好带妹妹玩,不许欺负她啊!”
转过身又对杏子说:“叫哥哥,跟哥哥去玩吧!”
她对我叫了声“哥哥”,那声音就像熟了的杏子,脆脆的,甜甜的,带着点酸味儿。我便带她去玩那有点破坏性的把戏。
“我以前怎沒见过你?”我很奇怪地问她。
“我是才来的!”杏子很干脆。
我猜想她一定是外婆领家的亲戚,这样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沒想到在我满有兴致的玩的時候,她竟不买我的帐,惊慌又略带生气地站在一旁。
“你怎么不玩呀?”我不理解,也有一些不满。
“我们村子里有许多杏树,但我们从来不这样对待她们。”
她接着说:“奶奶说,这样对待杏树,她们会很伤心的,就结不出杏子了!奶奶还说,杏树和我们一样需要有营养才能长得好,才能结好多好多的杏子!”
因为我坚信她与杏子有某种关系,所以对她的话深信不移。如是说:“那我们就从別处取一些菜来,煮给杏树吃吧!好吗?”她笑着同意。接着几天我们取来许多花花草草小心地埋在树下,给树“吃”了。
有一天,杏子告诉我说:她奶奶说,如果给杏树吃一点肉,明年杏树结出的杏子会又多又大!如是我们商定,如果中午有肉吃,我们要偷偷把肉省下来给杏树“吃”。那天中午吃饭,外婆夹一块肉放在我碗里,我便借故出来,把肉藏在一处,藏了几块,才罢手。那天中午外婆分外高兴,说这孩子今天肉吃得最多,比以前长进多了,以后要好好吃饭,会吃会长!听了外婆的话,更相信杏子奶奶的话了。下午,等大人离开后,我和杏子便把各自蒧的肉偷偷埋在了杏树下。还约杏子明年结了又多又大的杏子一定要来吃!
现在,已不记得第二年,杏子有沒有来了。人生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是因为某事或某物的触发,谁又会记起呢!就如杏子,如果不是外婆家门前的杏树,又怎么会想到她呢!
端午节到了,我盼望的杏子终于成熟了。这时我与小舅的关系最好了,因为小舅会爬树,爬上杏树,摘下许多杏子,把我的口袋装得满满的。我站在树下,一只手抓满了黄澄澄的杏子,一只手不停地向嘴里送着,还不时地仰起头来,贪婪地望着树上的杏子,估算着那些明天可以吃,那些后天可以吃……几个未出嫁的姨妈都会笑话我,最可气的是小姨,她会从小舅手中抢过递给我的杏子,还用那又大又黄的杏子引逗我,害得我追着她绕着池塘跑了一圈又一圈,可就是追不上,而我又不肯服输,引得几个姨妈笑得更厉害,最后还是外婆出来把小姨责骂一顿才为我解了围。而小姨虽沒了辙,却还被着外婆的眼睛羞我,不过有杏子一饱口福的我,什么都忘记了。
沒有杏子的杏树对我来说也并非沒有吸引力。孟夏的晚上,清风凉爽,月色明亮。外婆一家人会坐在杏树下聊一聊家常。伴着田野里的阵阵蛙声,我会依坐外婆的身旁,听外婆说说自己的儿女,谈谈小时候的情况,学“小板凳绿油油”或是“萤火虫滴滴飞”的童谣。每每透过搖曳的叶隙,望碎了的月光,心间澄静又涌起无限向往。仿佛想起了许多事,又仿佛什么都不曾记起!
或许是因为那棵杏树实在太老了,或许是外婆家要造新房了,记不清什么時候,那棵杏树砍了,那半亩方塘也填了,一切都像是在不经意间就不在了,只是有时想起时,才发现原来那一切都已离我们远去了。就像外婆一样,突然因心脏病发作,就离我们而去了,不容我们有一点心理准备,让我措手不及。而现在想起,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人的一生,有多少事是从不会想起,有多少事是因物因人而想起,又有多少事是永远铭记在心,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