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果子
2011-8-12 14:11:10 来源:作者惠寄 我要评论()
故乡属于丘陵地带,田间地头山上都长有很多果树,分家果和野果两种,一般的,家果会有人专门种植嫁接,个大,味道好,成熟的早;野果果则随意的长在野地里,大多是家果的核落地生根长大而成,个小,味道不太好,成熟的晚。这好比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夫人,一个是乡下的小芳。当然也有例外。
羊母奶。还是腊月的时候,有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就开了,其中有一种叫家羊母奶的树。虽沾了一个家字的边,但也算不得登大雅之堂的水果,没有人专门的去种植。只是随意的长在林间地角,而且毫不惹眼。叶子是苍绿色,透着点灰白。所以即使是刚长出不久的新叶,也似乎带着少白头的味道。花开得也很低调,不像桃花那么嚣张,米粒大小,一簇簇的小喇叭,淡黄绿色,藏在叶子中间,但是却很香,甜甜的香味。它是最早可以吃到的果子,桃树杏树上还挂着一个个青涩的毛头似的果子时,家羊母奶就可以吃了。果子也是一簇簇的,黄的,红的,黄豆般大小,都没有耐心一颗颗摘下来,直接折上一枝树枝边走边吃。酸甜酸甜的,唯一的遗憾是有一个相对比较大的核。
樱桃。樱桃在我们那里种植的不是很多,老话都讲”樱桃好吃树难栽”,大概是因为樱桃树容易生虫的缘故。老家的院子里有两棵樱桃树,好多叶子都是卷卷的,里面卷的都是虫子,树干上经常是湿漉漉的,还有一坨一坨果冻一样褐色的东西。桃树上也有,叫桃膏。这些,绝对不会影响我们吃樱桃的兴趣。都等不及它成熟,就站在树下,或是爬到树上,先捡变黄了的樱桃吃,味道也是酸甜酸甜的。可能是因为摘的频率很高,记忆里都没有成簇成簇红红的樱桃的画面,都是一颗两颗,可以画到国画里的那种。只有某一天在层层的叶子底下发现一颗漏网的红樱桃,才知道樱桃也可以是这么红这么甜的。后来在青岛看见成筐的红樱桃,总是买一大堆,放到水晶碗里,看到了也觉得很幸福。也不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颗一颗捡着吃,大概这就是老祖宗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
杏。插秧的时候,果子就渐渐得多起来,而且个头也开始慢慢的大起来。单是杏子就有好几种。单单从杏树的叶子,就可以看出杏子的不同来。有一种麦黄杏,叶子开阔俊朗,就像鱼中的鲤鱼,相貌堂堂的男人,显而易见,结出来的杏子亮丽的黄色,稍有斑点,圆浑饱满,汁多味甜。这种杏核常被我们收集起来玩抓石子的游戏,因为核有点扁平,抛上去落在手背上不掉的几率比较大。小叶的杏树上结的杏也比较小,黄黄的杏皮上还有大块的红晕和红斑,像是高原红,吃起来有点酸,吃完了还有点涩。
李。李子也有两种,青李和紫李,二者身上都紧紧地裹着一层白霜。半熟的时候比较酸、硬,熟了就很甜软了。杏和李的区别,除了味道形状颜色之外,果皮也是不同的。杏皮就像女人中的粉质脸,像摸了一层粉似的,还依稀看得看茸毛;抹掉白霜的李则光滑的像镜面一样。还是用女人来比较的话,一个是尤二姐,一个是尤三姐。
桃。吃完了杏李,家桃子红着脸,翘着嘴在树上早就等的不耐烦了。那个桃阿,要我怎么说它才好呢。半熟的时候吃,清甜,干脆力郎,是一种味道;熟透了,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似乎碰一碰汁水就要横流似的,甜的像搁了蜜,但是不腻。只是吃完了,嘴上手上都粘糊糊的,有时候还会用舌头舔一舔。不过,听说熊就是在秋天的时候把所有好吃的东西拍碎了放在手掌上,冬天的时候就靠舔熊掌过日子。美味的熊掌也就是这么形成的。还有一种比较有特色的桃子成熟的比较晚,大概在盛夏的时候才可以吃,叫血桃。这种桃子,是从里到外都是一种暗色调的红,外面是裹着毛的暗红色,渐渐的往里,颜色渐渐的变浅,再浅,也还是比浓得化不开得红。但是味道却很好,虽然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但是没有难吃的记忆。割稻子的时候,就可以吃毛桃了,也就是野桃子。个子小小的,皮也是皱巴巴的,有的还开了裂,不只一条。别看长得不起眼,味道却一点都不输于家桃,因为是在秋天成熟,所以水分比较少,甘甜甘甜,还有一种风干的味道在里面。而且,越是那种开裂的,味道越好,大概是因为集聚的美味连自己都约束不了了,就只好暴开了。
梨。桃子才刚下市,梨子就要登场了。天上有三十六个星宿,故乡就有三十六种梨。香水梨,粑粑梨,猴子梨,红酸把梨,白酸把梨,苹果梨,木瓜梨,红杏梨,冬梨,粗棠梨,细棠梨。但是没有鸭梨和莱阳梨。梨树并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嫁接在野生的野棠梨树上。野棠梨树从哪里来呢,是某年某月有人吃了梨把梨核随手一扔,遇到合适的土壤合适的阳光和雨水就生出来长成了。所以梨树长在哪里有一定的随机性,田间地脚屋前屋后的空地上都会有几棵。我二爹是个嫁接果树的好手。他不打我,比较耐烦,我就成了他的小尾巴,他嫁接梨树的时候我在一旁看过几次。好像就是先把小孩手腕粗细的野棠梨树锯断,中间劈开一道缝,把梨树上取来的嫩枝插进缝里,再糊上泥巴,用塑料布缠上几圈,就可以了。三五年之后,就开始结果了。刚长成的梨树不大引人注意,常常是隐于树林之中。我记忆力又好,每年到时候了都去瞧上好几眼,结没结果我都瞧在眼里埋在心里,到了时候就去摘了吃掉。我们家的头生梨大多是被我吃掉的。因为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我有耐心等他们成熟再吃,通常味道很好。最早吃的是香水梨。顾名思义,香水梨除了甘甜多汁以外,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粑粑梨也是果如其名,是规则的扁圆柱形,形如我们那里常吃的粑粑。猴子梨黄褐色,细长型,有几分类似欧洲的梨子。有的梨无论成熟到什么地步,都是干脆利郎的,如香水梨粑粑梨猴子梨。有的刚开始是脆生的,越成熟越软和,最后都面了,如红酸把梨白酸把梨。红酸把梨和白酸把梨唯一的区别是颜色,不但是果子的颜色,树的颜色也有差别。红酸把梨颜色更深一些,树是粗铁色,果子是黄褐色。白酸把梨梨树略有些银白色,叶子也俊俏一些,通身竟有几分桦树的作派。果子刚开始是绿白色,越成熟越白。苹果梨是后来的品种,长的像苹果,吃起来是梨。吃梨的季节很长,可以从禾苗未抽胎一直吃到稻子进仓。割稻子的时候,木瓜梨就可以吃了。之所以叫木瓜梨,是因为我们家乡有一种木瓜,香气袭人却硬如木头,而这种梨未成熟的时候就木瓜一样硬,啃都啃不动。一旦成熟却颜色金黄甜脆多汁。红杏梨个头最大,一个梨有别的梨两个大,而且质地粗厚,像一粗莽大汉。将熟未熟时倒是啃的动,只是淡瘪无味,啃了还不如不啃。熟到极致才甜脆起来。等到冬梨下树,再吃新鲜梨就要等到来年夏天了。
棠梨。吃梨的空隙,也开始吃棠梨了。粗棠梨有男人拇指头那么大,细棠梨有女人拇指头那么大。粗棠梨表面像粗瓷,摸起来糙糙的,细棠梨表面像细瓷,摸起来滑溜溜的。唯一相同的是没成熟的时候不能吃,涩的不能下口。实在是要吃了,就用开水煮熟去涩味。成熟的时候是甜软的,面面的,沙沙的。我的一个姑奶奶家里有一大棵棠梨树,有没有小孩子吃,她就把成熟的棠梨切成片晒干,春节的时候拿来待客,蔫甜蔫甜的。这是我童年记忆里唯一的一次尝到的细致加工后的水果,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我们那里主妇会腌咸菜,晒菜干,做腊肉干鱼,水果干水果酱的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大概是水果还没有多到吃不完用来后加工吧。总的说来,故乡的梨花样虽多,但是品种不太好,皮厚核大,而且不漂亮,卖相不好。这也是为什么没有推广种植只是小打小闹的原因吧。
枣。无论在哪里,夏天的雨最容易让我的思绪回到老家。记忆里,暴雨过后,我总是赤着脚踩水玩,踩着踩着就来到了家门前的池塘里,那里,飘着半塘的枣子,青的,红的,像碎碎的浮萍。我家两棵枣树,一棵老的,树干粗的一人合抱不过来,长在从阴沟到池塘的通水道边。另一棵年青的,小孩子身子粗细,长在一块坡地上,坡下就是池塘。小时候的我脾气和牛一样,吃软不吃硬。我父母既不能把我打死打伤,打过之后还不服帖的话,就把我绑在那棵老枣树上。绑住了还是要反抗的,不是蹭树皮就是蹭脚下的地。地上和树上因为我的缘故变得光滑多了。枣树长的是羽状的叶子,叶子间生有细刺,春夏的时候,叶间开出细细密密的米粒般大小的黄绿色的枣花来,香气也是细细密密的。从刚开始时米粒般大到成熟的拇指头般大小的枣子我都吃过,每次雨后,我都会捡起掉在地上的枣子尝一尝,从米粒般大小一直到成熟时的拇指头般大小,从没有味道到甜到蜜一样甜。秋来枣熟我先知,等到尝到有些甜了,我就开始打枣吃了。树太高,我太矮,举着竹竿都够不着。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捡一个结实的土块或是石头,往头上使劲一扔,然后立马躲到一边起来,不一会儿,树上的枣子就下雨般掉下来了。我捡了都装到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边走边吃。那时候,我衣服的口袋是最先破的。我们家的枣是小枣,特别脆特别的甜,也许是金丝小枣。我们那里还有一种叫马虚泡(膀胱)枣,个头有小枣三个大,果肉不密实,一口咬下去,絮絮的,也不甜。我们家没有,我也不喜欢。
柿子。故乡的柿子分为两种,一种唤作磨盘柿子,一种唤作陀螺柿子。磨盘柿子四瓣分明,肚脐眼而微微凹进去,形如磨盘,陀螺柿子要小巧一些,四瓣不分明,肚脐眼顺着突出来,形如陀螺。都说柿子树是有品的树,不生虫,不需要人打理年年开花结果。柿叶大如手掌,穷人可以用来写字,秋天的时候树叶变红,还好看。成熟的柿子红彤彤的,挂在树上,灯笼一样,又好吃又好看。其实,柿子的花也挺好看的,四片厚厚的花蒂拖着乳黄色的花瓣,藏在绿叶之间。每年还是青柿子的时候,母亲会摘下来好些,用草木灰加水泡在坛子里。过两三天我就会伸手去坛子里摸一摸,如果那个柿子的蒂已经掉了或是被我碰掉了,这个柿子就可以吃了。泡好的柿子完全没有涩味,甜脆甜脆的。碰到没有核的柿子,会吃的一干二净,除了皮。柿子是我们家为数不多的自给自足之外还能出售的水果之一。柿子多的吃不完的时候,母亲会去学校的门口卖柿子,五分或是一毛钱一个。我午休出来看见母亲,会趁机找她要点额外的零花钱。女人的心软,即使刚开始她不同意,我软磨几回,她也就给了。在我,真是意外之喜,所以我很盼着母亲去卖柿子。我父亲则不然,要从他那里要额外的零花钱,比虎口拔牙还难。父亲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是运输个体户,有段时间他在学校附近的石灰窑上拖运石灰。我有时中午午休的时候就去石灰窑上等他,找他要零花钱。他自然是不给,我就跟着他,哭哭啼啼的。他要面子,在外人面前自然不好意思打我。一看下午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我就擦干眼泪回到学校继续上课。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也挺闹心的。泡青柿子的时候,并不把所有的柿子都摘下来,还会留一些柿子在树上自然成熟。我最喜欢那些树熟的柿子,软软的。我喜欢用手轻轻的揉搓已经软了的柿子,揉到整个柿子成了一个柿子皮包着的柿子汁时就在皮上戳个小洞,用口一饮而尽。如饮琼浆玉液,非常的过瘾。唐鲁孙也喜欢这样吃,他还喜欢恶作剧,把吸光了果肉的柿子皮灌满凉水重新冻起来,恢复原状,挂在墙上,让人一啃一个冰坨坨。我们那里冬天不冷,无法泡制这样的恶作剧。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机会读到唐鲁孙的书。我们家有棵柿子树分杈很低,树身又光洁,很适合半躺半坐。柿子树不远就是桔子树。秋天桔子成熟的时候,空气里都是稻子割后的草香味儿。我经常会拿一本小说,摘一大捧桔子,躺在树杈里边看书边吃桔子。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那是一个甜美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