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当农民的父亲
2009-11-19 10:27:38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父亲坚信知识能给我们带来人生的财富,因为这个信念,他不辞劳苦托着病体劳作,让四十五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父亲啊,你可知道这成了孩子心里永远的痛?文章语言简洁、感情深沉。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我愿不读书,原早早就回去,用我稚嫩的肩膀帮父母挑起那几亩责任田,不让父亲那样辛苦,不让父亲肚子流着浓水还要早出晚归、挥汗如雨的劳作,早早地耗尽了生命的油,熄灭了生命的灯。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我宁可当放牛娃,宁可随祖祖辈辈爬行在大山里,只要能延续父亲的生命,让他健康长寿,一切的一切我都愿意去做。
可生活没有如果。我的父亲,我那当农民的父亲,我那含辛茹苦的父亲,才45岁,正是一人一生的生命最丰满最璀璨的时侯;45岁,正是一个人的人生最浓绿最成熟的时候,为了驮着我们6个孩子,走出那野草疯长的山旮旯里,为了不让我们重蹈祖祖辈辈的覆辙,走了几代人都走不出的穷乡僻壤里,为了让我们都能喝上知识的奶,吃书的饭,不再饿肚子,能跟着社会的步伐走。他愿当牛做马,疾病缠身都不歇一歇,依然挥汗如雨地拼命干工,直到倒下来,直到生命的灯熄灭了。
父亲仅读高小,在那革命到田间地头的岁月里,他所学的知识就像喝了碗可当镜子照的稀粥,没经岁月的两下反刍,便随着劳动时滴的大滴大滴的汗水尽洒进了田地里。
可就在那时,父亲就认定了知识,他不知书中有黄金屋,有乌纱帽,但他却这么认为:人只要读了书,脊梁是可挺得直直的。脊梁直了才能堂堂正正做人,受人尊敬,不受欺负。他常对我说:呆在山沟沟里就像窝在洞里,只有出去外面才有希望。可当时的农家子弟要到外面,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读书。
父亲为了让我们读书,他一定编织了许许多多的美梦,梦里一定很精彩,温暖,幸福。
可就在1984年,父亲突然病倒了,得了胆结石,非动手术不可,可手术却不成功。但这一刀却把父亲划进了死亡的地域,随时被阎王爷带走。这一刀也把本不富裕,捉襟见肘的家刮得干干净净,一毛不留。
为把父亲从死亡的魔爪拉回来,单薄的母亲到处去借钱,把父亲送到省城的178医院动地第二次手术。
那一年,我读二年级,姐读五年级,老六刚出生。那时,由于还很穷,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常有许多人家断了粮,因此,不少小孩才上一、二年级,刚刚才添了知识的味道,就不得不辍学回家,用嫩如豆芽般的肩膀帮父母挑起那薄薄又沉沉的责任田。可我们家里发生如此的变故,八亲六姑都劝我们回去帮母亲撑起快坍塌的家,但躺在死神的担架上的父亲却坚持让我们读书,不能辍学。在那时读书还不比放牛强的穷乡僻壤里,父亲那时的决定是可等的勇气。而年幼不更事的我们根本理解不了大人的苦,居然没有回去,继续念书。
不知是父亲命大,还是医生的医术好,或是上苍可怜我们六个孩子,父亲逃过死神的利爪,但是却逃脱不了疾病的镣铐。父亲终于出院了,镶在家里屋顶上的阴云散开了,明媚的阳光洒了进来。可我们还没来得及品尝着这久违的阳光的味道,父亲已愈合的伤口竟长出一个红点,如筷子头大小,像小米椒一样火红火红的,把一家人烧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一家人却只有太息的份,因为家里已拿不出钱给父亲看医生了,也不知道到那里去借,因为已没人可以借钱给我们家了。
这样过了三天,红点破了,竟如有太多委屈和伤害的眼睛没完没了的淌着泪的流着浓水,这流着没完没了的浓水简直胜过滔滔奔腾的洪水,把我们家冲的慌得不知所措,觉的家就要给冲塌了。父亲却很镇定,他到县城用二毛五钱买四环素药膏回来涂在上面,然后,把那一床旧的蚊帐撕开来当沙带,紧紧地把浓眼绑住,欲堵住那不停的流着的浓水,可它仍然透过沙带涓涓的淌下。
那时,恰是刀耕火种的时节,母亲虽然早出晚归,使出浑身的劲,像个陀螺不停的转的干活,但是依然忙不来这沉重繁杂的农活。而我们六个孩子还嗷嗷待哺,父亲看在眼里急在
心里,他坐不住了。不顾母亲几次三翻的劝阻,下地干活了,刚开始是捡轻的干,后来是什么活都干。
父亲就这样肚子流着浓水,戴着草帽,顶着烈日,冒着风雨,汗流夹背,像头牛的干着活。有许多次因肚子又疼痛了,他才到田埂上小息,实在太痛时,他就躺在窄窄的田埂上,用破草帽遮住了咬紧疼痛的脸,痛的太厉害时,他就在田埂上打滚,双手紧抱着肚子,脸扭曲的变形,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地回荡在田地里。有好几次是村里人看见了,就把他背了回来。
这样过了大半年,有一天,父亲发现了浓眼有个黑黑的东西,挑出来一看,竟然是线头。这个发现让我们一家人又气愤又高兴:气愤的是那个医生竟如此粗心和不负责任;高兴的是父亲的肚子大半年流的浓水原来是线头在作祟。
为了确保万一,家里把那头正长大的水牛买掉,让父亲再去省城医院检查:原来肚皮里竟还有三个线头。这四个小如蟑螂屎的线头仿佛是四个千斤巨石,把我们家压得快扁了。
线头被取出来了,父亲的伤口终于得痊愈。我们家犹如风里浪里的船儿终于靠了港。病好了的父亲更加拼命干活,他仿佛是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每天都早出晚归,每次都是带着一股酸酸的汗水的气息。他要把家里的债台拆掉,要让我们继续读书,走出山沟沟里。
1992年,不屈于命运按排的姐姐考成高,顺利的考上了。这对许多人家来说,这是个令人庆贺的消息。可对我们家来说,并不是好消息。姐姐没有单位,学费是靠自己的。这种自费读大学对当时还常饥不果腹的农民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是在做白日梦。再说,我们家还欠了人家不少钱,旧债没还,如何再添新帐?
但是,我那当农民的父亲却做出令许多人不能理解的决定:去借钱,把家里那头正长肉的猪买掉,筹钱让姐姐去读大学。
那时,大山里有小孩去读公费大学的人家都气喘吁吁,快坚持不住了,可还背负一身债的父亲,却要让他的女儿读自费。好多人都认为他可疯了,脑子进水了,女儿再怎么样,将来也是人家的,这不是肥水流外人田吗?况且,村里与姐姐同龄的姑娘都嫁人了,为家里挣了一笔彩礼。
这就是我的父亲,就是我那当农民的父亲,一心希望儿女飞出大山的父亲。
1993年,我高考也名落孙山,但父亲却对我一直充满希望,他让我去补习,相信我会考上的。为了父亲的期望,为了自己的梦想,我去读了高四,拼了命复习。
可苍天无眼,造化无情,就在第二学期刚开学不久,父亲又病倒了,亲戚们连夜把他送去县医院。我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当我赶到医院时,才十多天不见,父亲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他更瘦了,被单裹住的他就若粒谷秕,仿佛风一吹就可吹走,脸苍白如纸,透过去仿佛可看见里面的骨头。父亲在痛苦的呻吟着,见我过来了,他强忍着疼痛,装着没什么的样子,告诉我:他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好的,并责怪我不该旷课来医院看他……,话还没有说完,实在忍不住的疼痛让他不由自己的痛苦呻吟起来,因刚才忍的疼痛,脸上和额头一下子泌满了许多汗水。
那一刻,我的心有如刀剜着,恨自己不争气,也暗暗地下了决心,今年决不能再让父亲失望。
由于在县医院检查不出什么结果,我们决定把父亲转院去省医院,姐姐和母亲都回去借钱,那天,是父亲住院的第四天,是由我守着父亲。
那天夜里,输了一天液的父亲早早的睡着了,我在病房里那昏黄的灯泡下复习功课,不知不觉已是更深夜静的时候了,合唱了大半夜的虫儿们像是已沙哑了,我也学的好疲惫,但却毫无睡意,于是,我又看起书来。不知看了多久,这时,我听到有人在抽泣,我猛地四处一看,透过蚊帐,我看见父亲浑浊的泪在苍白的脸上肆意纵横,他在压抑的抽泣着。我一惊,
忙问他有什么事,是不是又痛了……父亲一面摇头,一面不停的擦着泪,可越擦越流,他的每一滴泪都如一块巨石砸在我的心里,让我痛的叫不出声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落泪,记得以前,他肚子痛的时候,满床打滚,叫的像杀猪一般,就是没有掉眼泪,是什么让父亲这么伤心呢?
好一会儿,父亲才止住了泪,他对我说:“没事,没事!”然后,他又询问我的学习情况,我一一的回答了他,他好像很满意,又像若有所思,又对我说:“你一定要考上,爸爸支持你!还有,你是长子,一定带好弟弟妹妹读书!”我点了点头说:“一定!”
当时,我只是一身热血在想怎么考上大学,带弟妹考取好成绩,让父亲高兴高兴,却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与父亲最后的交谈,那一晚的谈话,也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遗言。
第二天一早,姐姐就把父亲转院去省医院,抬他上车时,他像个孩子般,一脸的期望,他一定在想,省医院有许许多多高明的医生,定能让他康复过来,他才45岁,黄金一样的年龄,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梦要编……。十年前,他九死一生,气息奄奄,不就给救活了吗?可是,下午时,姐姐回了电话,说:医生说父亲已给耽误了,现就送回家。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有如万剑穿心,百般疼痛,父亲啊父亲,我那当农民的父亲,为了不耽误我们这些孩子上学,成长,你却耽误了你的生命,每一次开学,你总是像变了魔术般为你的孩子筹着钱上学,可你却老是没钱看病,现在,给耽误了。这就是我的父亲,就是我那当农民的父亲。
父亲回到家时已不能讲话了,他一直睁着双眼,嘴里像有什么话要讲,却始终讲不出来。他一定有千言万语要讲:要控诉上苍如此的不公,要嘱咐嘱咐他的孩子们,要对他的爱人——我的妈妈说一说,他们自结婚以来的短短的二十多年,他们相携相扶,风雨同舟,经历了那么多的困难和坎坷,而如今,他就要先走一步了,他能不跟她说一声吗?还有他的父母,那个生他养他的父母,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他却不能尽孝了,反而,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父亲就这样眼睁睁地睁了五天,才闭上了眼睛,他是多么的不舍和留恋,他才45岁,是生命燃烧得最旺盛之时,是一个人在这世界的舞台上可自如舞蹈时,才45岁,他用汗血和生命浇灌的秧苗已一片翠绿,蓬勃生长,有的已快有收获了,他却被苍天掠走了,踏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父亲哟父亲,我那当农民的父亲,如果你不坚持让我们读书,你一定不会匆匆离去,你一定还活着,而且活得非常的富有,6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已够吓人了,再加上生活费,对当时农民来说,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啊。再说,6个孩子回家干工,也是有一笔收入的。照这么算,这十多年来,除了该花的花,该用的用,父亲,你定还有一笔足以让自己活得潇潇洒洒的钱呀,在那个山旮旯里应算是个富翁,可你却因没钱看病而耽误了生命。如果我不去读书,不这么不懂事,自私,不只一味地向你索取,而是早早的回去,帮你分担生活的负担,你就不会累的让病趁虚而入,从而夺去你的生命。你现在一定还健健康康活着,在享受生命的美好和幸福,阳光的温暖和灿烂。
父亲啊父亲,我那当农民的父亲,我那活着为他的孩子而活的父亲,我那用血汗和生命来哺育他的孩子的父亲,就这么匆匆的走了,那一天,他刚满4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