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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开花
2010-11-8 10:57:33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记得有个笔名,叫做陌上开花,很是得我喜爱。可惜,已经是人家的笔名。
  
  如今,我在实践这个词:跳跃在田埂上,邋遢着拖鞋,护着我的单反,任凭一双长腿被各色茅草刮的生疼也无所顾忌,像一朵无风摇曳的花。不明所以,为何我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如放松。很久,才想起我也是蔬菜队的孩子,对于80后很陌生的词,却在我的生活中认真扎根。外公是蔬菜队的会计,几十年如一日的保持账目的严谨无误,在大队里也是一等一的说话有分量的人。可惜我却没遗传到哪怕一丁儿,我只要算帐,三次都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完全没了参照;说话的分量比份量要大。外婆是勤快心善的大好人,据说我长的像她,高瘦身材,让人不能忽视的方脸,却不显生硬。也因此,我心软的不太适应21世纪,总是害怕有人来找我讨钱,我看着难过;一张大脸使劲往洋气里打扮,似乎也深得其所,却一不留神让眼睛跑出淳朴,只好打着幌子说这是少数民族特征。十岁前,常常跟着他们下地“干活”,观察水塘里的浮萍,问为何地里要挖坑沤粪之类的问题,偶尔也帮着摘摘豆角瓜果。
  
  从小就爱着大地,亲近它,却从来不征服它。我像所有被家长呵护的孩子一样,连家务活都不怎么干,何况地里的活。但永远得意于我跟它之间的联结,恨不得趴到泥土上去,我的身体变成八爪鱼一样扎根吸地气。在这里,我觉得安然。大地的氛围像个蒸笼,就把我这馒头罩在里面,从干干的面团一点一滴渗透水汽,膨胀再膨胀,圆满而轻软。不再有局促感,也不需要努力去做到让自己满意的自己。这样就很好,足够好,好的不能再好。其实,站在田埂上的我,完全忘了这类问题。头脑里,自然空白。
  
  走过河边的那条小巷,记忆中最后一条青石板路的小巷。痛心的,看到一坨坨水泥填补的痕迹。可以想象,这里的家家户户存了点钱,迫不及待的拆旧房盖新房。有大钱的人家,全用的钢筋水泥;有小钱的人家,砖头地基楼上木板;没钱的人家,硬是从牙缝里把钱省出来自己买沙子水泥,倒出出一级一级的楼梯模子,彷佛顺着往上,就能走到庄康大道上去。其实你若真的走进去,恐怕还能看到地上挖个坑,搭个三角架做成的炉灶。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湖南那土得掉渣的腊肉就得吊在这样的炕上三个月才算地道熏制。可是,我们依依不舍的,正是他们急于舍弃的。像一群可笑的鱼儿,一个衔着上一个的尾巴奋力追逐,结果追成一个圆圈。我想,终有一天,他们也会住上跟大城市一摸一样的鸽子房。只希望那一天,当他们看到我的照片,知道那个住在鸽子房的姑娘因为想放飞,曾经到这里来过。
  
  逮着一对弄堂里跑出来的姐弟,我偷拍的技术非常不到家。我自己就很淳朴,不知道如何捕捉自己并不当回事但却流行的元素。放养的生涯是如此快乐,当然风险也很大。出生于70年的舅舅跟我说,他的救命恩人有很多。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来,童年里竟是充满风险。最小时候得从半岁算起,父母要下地干活,就把他放在凉亭里。凉亭突然垮了,估计那时的凉亭都是各家做功德凑钱砌的,也不牢靠。舅舅咕噜咕噜滚到了旁边的粪坑里。那时候几户人家都会共用一个粪坑,大老远从家里挑了粪堆在地里沤上一阵才能用。凉亭里几个小娃娃都淹进去了,根本做声不得。他堂哥也才五六岁,唯一一个想法就是要把老弟救起来。竟是没喊大人,自己把舅舅从粪坑里捞了起来。舅舅每每说起此事,只有感动和感激。每年从广东回去老家走亲戚,都巴巴的到堂哥屋里去拜见一回。后来,淳朴的故事并没有美丽的发展和善良的结局。因老家的父母与堂哥家屋前屋后的起了矛盾,间隙丛生,家里再三劝舅舅莫再搅和浑水。舅舅单纯的心一片彷徨。救命之恩如同任何一个田间故事一样,只是生活中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片段循环,不足以成为历史,更不足以将人生美化。
  
  巷弄里,只有公共凉亭和庙堂保持着原貌。那种历史和苍凉的美感,透露着被人抛弃的落魄,顺着旁边越来越污浊的河流,诉说着无人照料的哀思。大江东去浪涛静,千古风流人物,飘散风雨桥中。谁又有多余的功夫来照料你们?等这一代真的旺了,你们也是要给开发商腾地方的。你们紧着你们的地,尽着百年的义务,有我缅怀一通,足矣。你们都听到了,他们说要开发你们,要发展旅游业,要怎样怎样……他们哪里懂?他们已经活生生糟蹋了一个凤凰古城样的地方。他们听不到你们哭泣,他们正忙着追逐他们的梦想,你们只是过程,巴不得你们快点成为过去。我行走着,用我的相机我的脚步,尽我所能的安抚着你们。没关系,谁不是过程呢?想那公鸡多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一旦某天下了锅,也不过是补充了人体高质蛋白,成为个体新陈代谢里的过程之一。
  
  你和我,都觉得自己很重要。记得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对话,是一个旧时领导带着两个曾经是下属,现在已经是朋友的A和B。车子的狭小空间里,老领导无限缅怀地问A:“还记得6年前,你刚加入我的团队时,说过什么吗?你说,真没想到公司里还有这样棒的队伍。”A摇头。老领导伤感了:“难道那时你是拍马屁吗?”“不是。只是不记得了。”一阵沉默后,B感慨万千的问:“领导,自我走后,有人突破过我的记录吗?”老领导茫然。B补充说明:“就是公司压力最大时,我的单月业绩超过**万啊!”又是一阵沉默。
  
  你看,每个人,都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每个人,都记得自己最辉煌或最悲伤的那些故事。我们以为,别人也一样入心入肺。我们一直这样以为,直到某天肥皂泡幻灭。而那些历史,都只是别人生命插曲中的一小段过程。别人的人生,不一定因此提升或下降。你在别人的人生中,也只是过程。你所有的故事,都要被新陈代谢掉的。不用太珍重自己的历史,甚至不用太珍重自己。过的像没有历史一样,一身清白,或许是更睿智的姿态。
  
  秉承这样的自省,我再度回首,细看改良版的木屋吊脚楼。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一楼不用再养猪喂牛,改成了两个车库。二楼自带下水系统,主卧配有卫生间,上厕所不用再防蚊虫叮咬。三楼客房墙壁都在木板上包了墙纸,隔音隔风,不再有“西北风吹呀吹,吹的我心坎里寒。”从外观上看,只是一楼不再吊脚。还是用的大木头梁做桩,不过四面都用砖头水泥封住了,应该会更牢固吧。以后我的小孩看到,会以为吊脚楼一直就是这样的,一切自然天然。就像,我记忆里的吊脚楼,其实也被前辈改造过无数次。但我以为只有那才是真实,才是历史。极大的谬误。执著于历史,把自己的记忆或别人的描述当成历史,而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改善机会,不如没有历史。时代的车轮滚滚,我们只是车轮上的褶子。但如果压平褶子能换来车子前行,这个过程很值得。
  
  同样,如果我的行走能换来你的感悟,这个过程很甘愿。此刻,我正行走在湘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这里,城不离村,村不分城。我太喜欢这样的地方,城市和农村交融,喧闹和静寂并存,人工和天然和谐。清晨,我路过网吧、卡拉OK、超市和七匹狼、耐克专卖,半小时来到这阡陌田埂。所谓阡陌,是春秋战国时期要划分各国领土边境线,就像我们现在地球仪上的经纬线一样把田地纵横划分,划分线就成了阡陌。
  
  陌上开花,是要在划分线上点缀一点点浪漫遐思吗?不,你看这大片大片的南瓜藤花,终将像整地的红薯叶一样,花海会淹没阡陌。不再区分。不区分城市或农村,不区分历史或现实,不区分我能接受的或我不能接受的,不区分你或我。
  
  陌上也会开花,祝愿花开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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