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的碎片
2011-1-24 11:24:4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小火车
小时候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一个地名叫桦皮的农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虽也过着和土地打交道的农耕生活;但区别在于这里的居民是靠领工资生活的。听父亲说过,从伪满州国开始,这里便形成了一个自然村。即便是今天,也偶尔能看到伪满时期修的小铁路的路基,和拆去小铁轨后,零星散落在草泽里的蚀锈铁钉。
那时没有公路,唯一通往外界的交通工具就是满洲国留下的小火车,儿时的最大乐趣莫过于坐上它去一个大些的镇子,用平日积攒的零钱买两根麻花填饱肚皮,然后看看不熟悉的面孔和不熟悉的景致,心里便会欢喜很多时日。不过来回要好几个小时,倒是让人心生懊恼。小火车带来的乐趣还有一种,就是每当下午放学以后,顾不上回家写作业就一溜烟儿的跑到车站,眼巴巴的望着铁路的远方,似乎有很多希望会从那里走来,生生的睁得眼痛。如是火车来了,很多人便欢欣起来。见到生疏的面孔,就细细的盯看半晌,想是谁家的朋友或是亲戚。
可恶的是小火车总是晚点,尤其冬天,若是下了大雪便会几日不见踪影,只是苦了一份等待。记忆里有过一次最难捱的苦等,至今思及也感慨颇多。是一场暴雪阻断了唯一的交通,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农场被与世隔绝,供应粮也断了,家家几乎以土豆、白菜、萝卜度日。懂狩猎的人家还好些,时常见手提一两只野兔,或是山鸡的男人,挺胸抬头的往家里赶,遇到人还响亮地咳嗽几声,便会牵起许多艳羡的目光,一路追随他去。
父亲落实政策去了地区任职,母亲那刻也多有抱怨。无奈之余只有宰杀了两只鹅和几只公鸡,才渡过了那段几乎没有油腥的日子。这是小火车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回忆。
等大雪过后通车的那天,农场家家户户倾巢出动,望着冒着黑烟的火车头和绿皮壳子的车厢渐进,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竟眼含泪花,絮絮叨叨的说:真的是救了命了。望着小火车,我懵懂的知道了感动这个词的词义。后中学时读冰心的《小橘灯》,似渐有所悟,一人,一景,一物都足以感人至深。
夏日野趣
农场主要种植的经济作物是水稻,我最喜夏天的稻田,绿意茵茵,放眼望去无边无沿,大团大团的绿色沁洇着原野,微风慢慢摇着的稻苗青翠欲滴,每一株都展示着蓬勃的活力。夕阳西下时,更浓的墨绿色晕染开来,远山与红砖灰瓦的农场房舍相映成趣,似一幅水彩画,观之如入画境,如醉如痴。孟浩然的两句五律诗倒符其义:绿树村过合,青山郭外斜。
稻田的水渠也是儿时最喜欢的去处,偶尔会和两个伙伴逃课去那里洗澡,钓鱼。渠水不深却清澈透明可见沙底,产一种冷水小鱼,当地人都称呼为“柳根儿”,通体银白色几乎可视内脏。长不及半尺,味道却肥腴鲜美。有传说是蚂蚱的卵产在了水里,所以有了这种鱼。小时候信以为真过,后来才知道是缪谈。我们没有渔具,就用大头针弯成勾、家里用来缝补衣物的白棉线当鱼线、捡来的铅质牙膏皮团成坠子、折濠边的柳条做钓竿、再随手掘几条蚯蚓当做钓饵,根本不用鱼漂,投入水中后只管盯着看,就知道鱼儿上不上勾。
运气好时,会钓三五十条,便在渠堤上寻一些干草枯枝拢一堆火,用柳枝穿了鱼去烤。吃罢了,若是天热,就脱得精光跳入水渠嬉戏。母亲那时怕我淹到,时常会检查我有没有入水玩耍,她的办法是在我的手臂上,用手指甲轻轻一划,如沾过水就会现出一道白印,告知父亲后免不了责骂或痛打。久而久之我琢磨出来一个法子,用唾液涂抹到手臂上,划过后竟真的没有了白印,因此避免了许多责罚。
我家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沼泽地,总是有成群的野鸭在此觅食,和伙伴偶然一次走入深处,竟然发现有一窝窝的带着浅绿色斑点的野鸭蛋,还有零星的鹅蛋,想来必是谁家的鹅丢下的。大喜后捡来回家,会得到母亲的夸奖,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这些东西当属珍馐。
一次农场修盖拖拉机库,是土木结构的,奠基后需要大量的水来和稻草泥,就用水泵抽干了附近的一个深水塘,快见底的时候,只见呜呜泱泱的泥鳅钻来钻去,那时父亲还在农场,便组织人下去用水桶去捞,足足装了十几桶的黄泥鳅,最长的有一尺多长,粗如儿臂。后交给食堂,给工人改善伙食。几日后,水塘底干裂,我和伙伴见有粗细不等的小洞,好奇心起,就找来铁锨按洞挖掘,每个洞里都藏有一条泥鳅,我挖到最长的一条,足有一尺半长。成年后说与人听,皆不信,只有儿时玩伴相互说起时,才互相感叹一番。
年少时玩心甚重,虽然屡遭父母责骂,倒也是苦少乐多。农场生活的久了,识得各种谷物以及各色山菜,野果。女儿前些时日回家说班里的同学,有些人竟然不知道草莓是草本植物,以为是在树上结果,着实让我吃惊不小。不识五谷四季瓜果的来处,是足不出户造成的吧。街上总见背大大书包的孩子,书本里的知识固然很多,总是不如眼见的真实。想一想,我的童年却是快乐的多了。
松塔野果
秋天的脚步踟蹰的近了,农场的秋天成熟的色彩重叠着,玉米、稻穗、豆荚、谷穗都泛着金黄色。远处的山峦更是层次分明的炫着各种颜色,红的枫叶,紫色的椴树叶,绿的柏树松针......层林尽染了秋天的味道。
这个季节也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的,每当想到满山的各类野果以及坚果,即便是坐在课堂,也似乎能想象到那些美味。好在农场会在秋收的时候给学校放假,因为老师也要参加秋季大会战。原因是怕遇到连雨天,耽误了收割庄稼,一年的辛苦就会付之东流了,学校因此会放半个月的假。我那时是最欢喜的,不用逃课,不用请病假就能去山上玩耍了。
那半个月里,我每天会约两个要好的伙伴,每个人在家里带上干粮,背一个柳条编的小背筐,在清晨出发,踏着露水,一路嬉闹着进入山里。从家里走到我们要去的目的地,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嬉闹着的路途倒是感觉不到有多远。待爬上岗时就分开了,但相距不会太远,每隔一会儿就呼喊两声,等到应声后便还是自己走自己的。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落下来,灌木丛里偶尔会溜出来一只松鼠,或是一只雉鸡,悉悉索索的轻踏着落叶而去。地面上年复一年的落叶,踩上去绵软而柔和。熟透了的黑紫色的山葡萄,藤蔓缠绕在树木的枝干上,摘下几串入口,酸甜酸甜的吃的倒牙为止。如是见到山梨树,也用木棍打下来熟透的吃一些,生的就放入背筐,等回家后用香蒿捂盖,直到捂熟了再吃,又是另一种味道。野果的种类还有一些,像圆枣,狗枣,其实就是野生的猕猴桃。还有红莓,那个时候不懂学名,只是知道叫“托盆”。一个个像倒扣着的盆一样,甜极了。
我们不会像大人一样去采一种叫“冻磨”的蘑菇(这种蘑菇经过晾晒后,会卖到供销社)。而是会采一些坚果晾干,留着过年的时候炒熟了吃,山里主要的坚果是榛子和松塔。两者相比我更喜欢上树打松塔。松树分几个种类,白松、红松、沙松、樟子松、落叶松、美人松......唯有红松接的果实可食用。也只有上树打松塔的时候,小伙伴们才会聚到一起。一人上树采摘,其他人在树下等。
松塔的形状就像塔一样,外层的袍衣一层层的罗列着。呈交叠状的生长。不过刚刚采摘下来的松塔,因为油脂太厚的缘故剥不开,回家后要堆在院子里,让阳光暴晒上几日,让油脂流失一些,翠绿的袍衣会慢慢萎缩变黄以后,不用花费多少力气就能剥落掉。剥开后,就能见到一粒粒饱满的松子。我们没有耐心要等几天才能吃到这种美味,就收拾出来一片空地,燃一堆火,把松塔扔进去。随着油脂的噼啪作响,几分钟的时间袍衣就会燃尽,用木棍拨出来,把松塔立起,一脚踩下去。松子纷纷脱离了母体,一个个松塔的踩,一粒粒的捡起。那时也该时近中午,几个人围坐一团就开始了聚餐。干粮也就是玉米饼和煎饼,还有老咸菜。都是大人怕我们饿着,硬塞过来的。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已经吃了一肚子的野果了。
空气里还弥漫着燃烧过松脂的香气,听着耳边磕开松子壳的声音,以及潺潺流水的叮咚声,一切仿佛都回归到了原始。唐代的《海药本草》里有关于松子的记载:温肠胃,调五脏,不饥,久服可延年益寿。其中不饥二字倒是很符合我们的实际情况。松子至少是要比干粮好吃多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回家了。温暖的夕阳照在我们的身上,又是一路嬉笑,玩闹的走在山间的小路上,背筐沉甸甸的,装满了我们一天的收获,也似乎装满了童年的快乐。回到家后,母亲往往会训斥我一顿,无非是不让上树之类的话。听久了,也就习惯了,下次还是如此。
蛤蟆蝲蛄
秋天还有一件趣事,也是我和小伙伴喜欢做的,便是到小河里去抓蛤蟆,钓蝲蛄。蛤蟆学名林蛙,《本草纲目》里称为:雪蛤,其油药用价值极高。无论是外形与生活习性都和普通的青蛙不同,外形要比青蛙大上一倍,生活在冷水河里。秋天入河准备冬眠,春暖花开时节再跳上山去觅食。
农场旁边有一条河,河水清澈透明,即使是夏季也是冰冷刺骨,河面宽不过十几米,河底都是大大小小的黑色或是青色的鹅卵石。林蛙和蝲蛄(学名长白山小龙虾)就躲藏在石头下,不过很奇怪的是,它们也许是不同种类的缘故,都是分河段而居,互不干扰。唯一相同的生活习性,就是对水质的要求都特别的高,稍有污染就难觅其踪。
那时下河最好的装备就是“水叉”了,是没胸的胶皮裤粘连了一双雨靴,站到河水里不会感觉到冰冷,深水也去得。但是,那都是大人们的心爱之物,我们基本是不敢动的。没有那么那么好的装备,一双雨靴也可以了。抓林蛙也简单,下了河,左手掀开鹅卵石,右手迅速的摸进去,触及到软软的东西,就一定的林蛙了,有时候,一些大一点的石头底下,往往有好几只,那就要手疾眼快了。抓到了就放入腰上别的一个布袋子里,,雄性的回家炖了吃,雌性的卖到供销社,大的一毛钱一只,小一些的八分钱一只。卖了钱就积攒起来,留着过年买鞭炮。记得有一年竟存下了十几元钱,都让我买了鞭炮,那个年是我童年记忆里过得最开心的。
钓小龙虾比抓林蛙还要省劲,我会去供销社找熟悉的阿姨,要上几个带鱼头或者是两段烂糊糊的青鱼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了小河。找一个水浅露石的地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用线麻把鱼或鱼头绑在一小块鹅卵石上,留在手里线也不要太长,有半米就够了。放下去就只等它们上钩了。小龙虾的嗅觉非常灵敏,喜欢腥气重的食物,尤其是烂糊糊的这种海鱼,最能吸引它们。
放入水中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见到它们逆水而上,前赴后继的赶来。它们嗜食如命,一对大大的螯钳,夹住鱼轻易就不会松开。我们身边会放一个铁桶,一边往上提,一边把小龙虾抖落到桶里。大概也就用一个多小时,桶就会装满了。回家后放入大锅里加一点盐去煮,等小龙虾的外壳变红以后,就可以吃了。味道很鲜美,这是最简单的吃法。还有一种复杂的吃法,就把它们剁碎了后,用纱布过滤,外壳扔掉,余下的肉浆放到一边备用。用青葱爆锅后填汤,加入盐和花椒粉,再放入一些白菜。待汤烧开以后,倒入小龙虾的肉浆,几分钟的时间,肉浆就自动成了一团团的不规则的球状,那时就可以起锅了。用汤鲜羹美来形容这道菜,一点也不为过。这道菜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蝲蛄豆腐。至今也没有改变称呼。
现如今这些东西都成了奢侈品,前些时日随同学一起去了一家高档一些的餐厅,一雌林蛙的价格要70元一只,松子的价格也随物价的上扬一路狂飙。小龙虾也由于水质的改变,而不见了踪影。这一切都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童年记忆里的故事恍如一梦,却有很多的美好沉淀下来,只是再也回不到童年去享受那种精神与物质的饕餮盛宴,终觉得是一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