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拯救阅读
2011-8-10 13:46:48 来源:allaboutarts 我要评论()
我的时光机器突然回到了1997年的初夏。比尔·克林顿已连任六个月,托尼·布莱尔刚刚成为英国的首相。戴安娜王妃正被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追求者搞得心烦意乱,没有了CEO史蒂夫·乔布斯的苹果公司奄奄一息,人们打网球的时候头上裹着一圈宽阔的发带。这一切,听上去是那么久远。
那一年的6月30日,一本书的诞生打破了出版业的所有铜墙铁壁。一位文学经纪人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我,童书没有市场。小孩不再读书了,童书产业完全止步。只有跟电视节目扯上关系,那些连锁书店才会进一些童书,然而就算如此也未必卖得好。
在《哈利·波特与哲学石》出版前,已有十二家伦敦出版社将它拒之门外,最后,一家独立书商布鲁姆斯伯里向作者的经纪人克里斯托弗·利特尔(ChristopherLittle)开出了可怜巴巴的一千五百英镑预付费。1997年6月30日的初版仅印了一千册,其中一半进了公共图书馆。这就是当年人们对儿童阅读的期待。
《哈利·波特与哲学石》的销售一开始并不太理想,直到它赢了两个小奖(一个来自某糖果品牌,一个是“年度童书”的行业奖)才开始重印。美国的士林出版社(Scholastic)冒险投入了十万五千美元的预付费(破了童书预付费的纪录),于1998年10月在美国出版时将书名改为《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此时“哈利·波特”系列第二部已在英国问世。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很难确切定位哈利·波特何时“像病毒般扩散”。我的家人在学校图书馆发现了这一现象。我的小女儿当时九岁,在读小学四年级,她借了一本回家,立刻被姐姐霸占,并要求爸妈一起来读。罗琳女士成就的一桩丰功伟业,是让儿童阅读跨越所有年龄界限,通过火炉边一页一页分享故事,来连接一个家庭。这早在华纳兄弟将她的作品拍成电影之前已成定势。
等到1999年7月“哈利·波特系列”第三部在英国上架时,立刻成为媒体新闻头条,报社里记者分成几组彻夜飞速阅读全书,为在黎明前赶出最新的书评。火车上,机场候机厅内,公园里,海滩边,凡是有人的地方,人人都在读哈利·波特。
最后一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出版于2007年7月21日,是该系列的终结篇章。据BBC的估计,这是有史以来销售最快的书籍,二十四小时内卖掉了一千一百万本。(那一年的畅销书榜第二名是胡赛尼的《灿烂千阳》,一周内销售一百万本。)罗琳女士大概合计卖出了四亿五千万本书。她的哈利·波特系列被翻译成六十七种语言,是《圣经》之外翻译最多的作品。
自十九世纪中叶的查尔斯·狄更斯之后,再也没有系列小说及其书中人物能够激起如此普遍而迅速的兴趣。明年2月将迎来狄更斯的两百年诞辰纪念,他与罗琳的相似处多得惊人。当年纽约港的人群会对着装有《老古玩店》最新一集的进港船只大叫:“小耐尔怎么样啦?”而如今,书店主会被午夜排队等候购买《哈利·波特和混血王子》的顾客要求扫描最后几页,他们听说有一名主角会死去,都急不可耐地问:“赫敏还好吧?”
罗琳很少谈及别人对她的影响,却提过《双城记》中西德尼·卡尔登之死给她留下了至深印象。她将狄更斯、莎士比亚和《圣经》一同推荐给儿童阅读,其中《大卫·科波菲尔》是她的推荐首选。人们很快会发现这两位来自截然不同世纪的作者之间的相似之处。
首先是生活的艰辛。两位作家都曾在少年时遭罹命运的残酷,并将这些经历写进作品的主人公身上。狄更斯十二岁时父亲因欠债入狱,他被送去一个擦鞋的“黑工厂”工作。他在《小杜丽》中写到了牢狱回忆,在《大卫·科波菲尔》、《尼古拉斯·尼克贝》、《雾都孤儿》中写到了童工。早年的不幸经历使得狄更斯成为坚定的社会改革者,为儿童权利奔走抗争。
乔·罗琳(她取J.K.作笔名,是因为听了太多女性作家不卖座的出版业老生常谈)生于1965年,小时候过着简朴的乡村生活。她十五岁那年,母亲被诊断出退化性多发性硬化症;1990年12月,她的母亲去世,时年四十五岁。那一年早些时候,罗琳在一趟曼彻斯特去伦敦的火车上,构思了一个男孩巫师的系列小说。后来她去葡萄牙教了一阵英语,在那里有过一段短暂婚姻,之后带着孩子一文不名地回到爱丁堡学习。母亲的病痛和死亡成为她创作的支点。
从第一页开始,读者就通过少年哈利的眼睛看到了一个被低能和恶人主宰的世界。哈利·波特是个孤儿,在“麻瓜”的平庸世界中孤身一人,麻瓜们不会欣赏他的特别天赋。他搭上一趟去苏格兰的火车,在伦敦的国王十字站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发现了一个魔法世界,他被神奇地准许成为一位魔法师,却受到来自神秘敌人的生命威胁。
哈利是狄更斯式的典型人物,一个遭受过苦难的孩子启迪并敦促我们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他和奥利弗·退斯特一样,是文学世界中最有名的孤儿。奥利弗太过完美,完全不受周遭邪物,其中一件恶的浸染。哈利则更为可信,他与黑暗力量的殊死搏斗值得同情。
像狄更斯一样,罗琳为一些次要人物取了谐音的名字,令我们一目了然他们是怎样的人。Scrooge(《圣诞颂歌》中的人物,意为守财奴),Mr.Bumble(《雾都孤儿》中的人物,意为胡乱唠叨),Magwitch(《远大前程》中的人物,意为大巫婆),Crookshanks(《哈利·波特》中赫敏的猫,意为罗圈腿)和Fagin(《雾都孤儿》人物,意为教唆犯、老坏蛋)都代表了负面特征,《哈利·波特》中的SeverusSnape(意为严厉的斯内普),Quirell(与querulous音近,意为爱发牢骚)和Filch(意为小偷)也一样。罗琳在取名方面比狄更斯走得更远,伏地魔(Voldemort)在法语里的意思是飞向死亡,马尔福(Malfoy)的意思是不守信用。
像狄更斯一样,罗琳知道读者不会对熟悉的场景感到不适。在描写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时,罗琳采用的是英国学校小说的古典体裁,该体裁的滥觞是1857年的《汤姆求学记》(TomBrown'sSchooldays)。她还深挖了北欧神话,这一题材在托尔金的《指环王》系列和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四部曲中都有探究。海格(Hagrid)、海德薇(Hedwig)和霍格莫德村(Hogsmead)这些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史诗神话。像瓦格纳一样,《哈利·波特》系列的影响并不在于主题的原创性,而在于对横跨巨大时空的全景式处理。狄更斯虽日复一日写作,却从未有此野心。从创造并延续一种幻想/现实世界这方面看,最接近的作家是马克·吐温,他写了七部汤姆·索亚的小说,其中四部成功发表,还有三部在死后才发现。汤姆在故事开始时大概十一二岁,比哈利稍大一些,吐温将他设置为一种失落的美国纯真的典型,在多为成年人的读者群中制造了一种怀旧情绪。哈利代表的并不是另一时间或地点的人物,他就是自己:一个被送去寄宿学校的英国男孩,他发现了自己作为魔法师的天性以及随时会降临的可怕危险。
这里罗琳成功了,她笔下的两重性激起了少年读者的情感波澜。主人公的外表像他们一样是普通人,内在却不同,魔法让一个普通人有了力量。汤姆的花招是纯粹的调皮捣蛋,哄骗另一个孩子粉刷了他阿姨的栅栏。哈利则关乎存在,他假装正常,只有在挫败邪物,其中一件恶力量时才显露真容。
然而哈利更吸引孩子的,是因为他是那个从迟钝、错乱的成的短袖,单件人控制中解放出来的孩子,他拒绝了没有灵魂的环境。没有一个心思敏感的孩子想在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先生家长大。哈利·波特给了郊区大宅里的孩子们讨厌电视机的权利,给了他们骑上扫帚玩电视里看不到的那种运动的向往,令他们渴望摆脱平庸的生活。不论在西雅图、萨拉热窝还是索韦托读这本小说,都会给孩子们审判成的短袖,单件人世界的许可,而他们往往会发现后者是多么不足。
很少有儿童文学会如此直觉地领会拒绝者的需求。没完没了的美国长篇《草原上的小屋》意在教化公民之服从;刘易斯在《纳尼亚传奇》中培养了优秀的小基纹短袖我最喜督徒。罗尔德·达尔(RoaldDahl)看似反叛,实则在巧克力工厂中创造了一种可以掌控的淘气。哈利的吸引力在于他没有限制,他可以做任何事,飞去任何地方,依然保持着有血有肉的真实,是一种可以达到的榜样人物。现代儿童文学中唯一一部成功完成这种二元平行世界的作品是马克·哈登(MarkHaddon)的既华丽又烦恼的《深夜小狗神秘事件》(TheCuriousIncidentoftheDogintheNightTime),其中一个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十五岁男孩唤起了一种内外两分法。哈登像罗琳一样,理解孩子们需要表达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同。
尽管好莱坞严格遵循场景、音效和人物原型,哈利·波特的偶像破坏性在电影里多半消失了(我只看过头两部)。许多孩子想象中的哈利·波特和演员丹尼尔·拉德克利夫有天壤之别,这充分说明了罗琳小说的力量。罗琳重燃了阅读的冲动,战胜了机械生产的梦工厂。
罗琳复兴的,还不仅仅是阅读的冲动。当狄更斯以每周系列连载的形式重塑了小说之后,罗琳用十年的时间慢慢编织作品,将每个部分都变成了一场国际媒体事件。自从2007年1月她完成了《哈利·波特和死亡圣器》后,罗琳开始暗示一些未来计划。上个月发布的第一则真实消息,是今年10月Pottermore网站将上线,成为唯一合法下载哈利·波特系列电子书的来源,于是亚马逊网站之类的中间商被挤出局,也许在未来,出版业本身也会消亡。
罗琳今年四十六岁,似乎在加快游戏速度。从写了二十部小说的狄更斯那儿,她明白成就一个作家的,是写作。一本接一本,还有更多。她的作品也许将来不会被印在纸上,但它们将永远被传诵,一字一句。因为它们是词语的胜利。(作者:莱布雷希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