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重要的历史转折点正摆在人类面前。金融危机爆发三年以来,对美元的质疑此起彼伏,“美式金融帝国”的金字塔体系正发出一阵阵裂缝撕开的爆裂声。
1930年代,世界被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的玩家们拖入大萧条的深渊。今天,历史有可能会重复相似的困局吗?
跳出“货币拜物教”迷局
就像英国资本所带动的工业革命将人类带入机械化时代一样,美国资本推动了信息化革命,大大拓展了人类工业化的深度和广度,并为下一轮生物、新能源、太空技术的科技大跃进做了很好的铺垫。
但是,资本追求无限增值和利润最大化的本性,总是不可扼制地将它由生产、研发的推动者、组织者,异化为整个经济体系循环的食利者、破坏者。
人类的生产、社会的发展不能违背常识。货币与资本的牵引力量虽然是巨大的,但如果不能跳出“货币拜物教”的迷局,而让生产和生活完全落入“金钱奴役”和“债务奴隶”的桎梏,那么眼前的繁荣就不过只是幻人的烟雾。
货币是一般等价物,本质上它是一种中介物,是商品、服务等人类劳动的标价符号。但是,基于货币流通的现代资本主义经济,把这个符号推上了“帝王”之位,一切任其组织、调遣和分配,也任其抽水、盘剥和榨取,这样的循环,发展到不加限制的程度,就一定会走到经济生活的反面,因为人类生产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货币增值的速度。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随着商品流通的扩展,货币——财富的随时可用的绝对社会形式——的权力也日益增大……一切东西都成了可以买卖的。流通变成了社会的大蒸馏器。一切都被抛到里面去,以便当作货币结晶再从那里流出来。连圣骨也抵抗不了这个炼金术”;“货币拜物教的谜,就是商品拜物教的谜,不过它已经变得显著,迷惑着人们的眼睛。” 这种货币权力,在现代经济的表现,就是华尔街奉献给世界的那一个又一个、披着炫目外衣的大泡泡。
1971年之后,美元成为第一张全球化纸币,它比黄金这种金属货币更具灵活性,更具信用扩张能力。在强大的金融衍生品推动下,它开始以二进制的虚拟符号来不断复制自己,以维系那种似乎可以永不停歇的资本增值运动。
华尔街的“金融骗术”之所以畅行天下,源于美国这个超级大国的信用,该信用建立在其他国家对美国霸权的信心之上。美国海军学院教授托马斯·伯奈特说,“我们只用少量的纸币去交换亚洲地区丰富的产品和服务……这一切并不公平,当我们送去这些纸币时,我们必须要提供真正有价值的产品——美国太平洋舰队”。 这话说得直白又清楚,证明了市场“看不见的手”,是由货币“看不见的心”掌控的,而这背后的抵押物,则必须是“看得见的拳头”。
“泡沫经济”就是杀鸡取卵
阿富汗和伊拉克,既是从地缘战略上分割欧亚大陆强国的中枢地带,又是控制地球资源富集区域的要害部位。21世纪美国在这里启动的两场战争,将美国股市和美元指数推高,以此来维持华尔街“金融永动机”的运转;反过来,也正是在这两个地区战争受挫,才使得华尔街吹起的泡沫最终崩溃。
如果说网络产业泡沫多多少少,还是与实业基本面有所关联,那么房地产、石油等“资源泡沫”的放大,则是彻底割断人类经济基本循环的致命伤。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并不是它所生产的使用价值即物质财富的惟一源泉。而如威廉·配第所说,劳动是它的父,土地是它的母。人是通过自己的双手,利用广义的自然资源,才创造了文明。就是说,只有“父”“母”交流畅通,人类才能哺育出财富与文明这个“婴儿”。
而石油泡沫、大宗商品泡沫和房地产泡沫,则通过金融操作,将资源成本吹高到劳动者无法承受的地步。实业国家因为高油价而陷入“滞胀”;普通居民因高房价、高房租而消费低迷、需求萎缩;贫穷国家甚至因高粮价而陷入“不是粮食太少,而是食物太贵”的生存恐慌,以至社会动乱。对资源的掌控和炒作,短期看也许为金融利益集团带来了利润,但本质上是杀鸡取卵,也必定断送银行家们的未来——资源是财富之母,资源金融泡沫就如同让天下的女子都变成“高价妓女”,这只能昭示一种断子绝孙的未来,何谈利润和增值?
军事霸权泡沫同金融泡沫有着相同的特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今天的美国国家利益已被金融、军工、石油等财团利益所绑架。即便“美式金融帝国”用相对巧妙的金融占领,替代了“日不落帝国”血腥的殖民征服,但其治理方式仍然是通过构建“中心-外围”模式,由资本中心区从边缘地带汲取利润和资源。通常,这种“吸血”过程会越来越快、越来越贪婪,直到将边缘地区的生产者逼到不反抗不足以生存的境地。
资本主义的又一个“秋天”
如同一个“新罗马帝国”的再生。古罗马帝国靠军事征服把人变成奴隶,然后紧跟着大批“骑士阶层” 到来,以高利贷和放债,把被征服地区的居民变成“债务奴隶”,前一种征服为后一种压榨开辟道路,而后一种压榨最终将帝国推向死亡。
1991年,苏联解体,本来应该是一个铸剑为犁、化干戈为玉帛,让世界迎来持久和平的时刻,但恰恰相反,社会主义阵营藩篱的轰然倒塌,反而给资本主义这种“军事-金融”的征服机器,创造了一个巨大空间,这个“新的外围市场”如同献给“金融游牧民族”的一片肥沃的草场。
这仅仅够他们饕餮了十个年头。新世纪的“9·11”事件以及“反恐战争”,则明显是资本中心区与外围区矛盾激化的结果。
“罗马人通过战争从地中海沿岸掠夺了大量奴隶和财富,这些财富反而使罗马人不劳动,整个寄生和堕落了。结果地中海战争一旦受挫,罗马就衰落了。”地缘政治学者张文木称,“今天的资本中心国家也是这样,如果不能在世界找到一个像苏联解体后那样新的外围空间,其衰落的命运是必然的。”
这的确使人惊奇。美元构建的世界已经达到它的极致,有德、日提供先进工业品,有意、法提供奢侈品,有中国、东南亚提供中低端廉价日用品,有中东、非洲提供资源品,有拉美提供毒品……可华尔街的金融家们像“贪食蛇” 一样,总是不知餍足。那么他们的终极目标到底是什么?
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为资本主义的历史勾画了一幅简略的素描:大航海时代开启后,从热那亚银行家投资西班牙王国扩张,到荷兰银行家创建海外贸易王国,再到伦敦金融城的商业票据寡头们,挟工业革命之锋芒掀起经济全球化浪潮,最终,流动的西欧资本通过一轮又一轮的积累和凝结,在北美大陆进化成了现代资本主义的“巨型乌贼”,并将触角伸到了世界各地。这一过程中,每当资本主义“换壳”的关键时刻,都会产生金融化、泡沫化的典型症状,被喻为“资本的秋天”。
在这个秋天,“金融扩张”既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坐享其成,以金融统治维系其高利润、高收益的时刻,也是新兴资本主义国家以强力挑战前任,最终开创另一轮“物质扩张”的重要关头。为了追求高利润、高增长,它借助既有的竞争优势,吹大资源泡沫,炒作金融衍生品,这虽然有可能使竞争升级,并扼制对手,却反而会掏空自己,开启一个“金融自杀”程序。
从这个意义上讲,金融化、泡沫化是资本主义经济治乱循环、兴衰更替的必经阶段,就像在中国漫长的农业经济时期,每到王朝末期,必然经历土地兼并、高利贷盛行,进而流民迭起、社会动乱一样。资本在此时,暴露出它暴虐的一面,别人对它供奉越多,它就越贪婪、越得寸进尺,越要把别人吃干榨尽。
历史经验也确乎如此,资本主义国家由其本性使然,很少懂得节制,它们往往成功越快、就失败越早,对外扩张越顺利、对内泡沫化就越严重,它们活得越好,烂得越快。
中国应启动“实业换资源”
中国在19世纪被西方击败之前,曾在亚洲构建了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贸易”体系,伴随着21世纪中国经济崛起和国家力量增强,有人认为这个体系可能获得“新生”。在资本的“秋天”,这暗示了一种可能性。
但我们需要明确,中国当下仍然是美元分工体系中的“打工仔”,中国积累的财富总量不小,却是辛苦钱,相对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这也只够糊口的。笔者认为,从历史经验看,“中国道路”能够走通、走好,至少应该满足下述一些必要条件。
其一,实业为本,应成为国家强盛之基。英国政治家艾默里从血与火的战争得出教训,“成功的大国将是那些拥有最强大工业基地的国家”,拥有“工业实力、发明和科学实力的国家将战无不胜”,首相丘吉尔也说,参战国需要有完成任务的工具。其实,英国人丢掉帝国王冠,就是输在它有心无力。这种生与死的经验不可不查。
今天的美国也面临“生死抉择”。它从亚欧大陆“抽刀而出”后,将本能地回归“均势”外交思维,以“快乐的旁观者”自居,挑拨亚欧大陆国家内斗,以坐享渔翁之利。但如果它不能重塑制造业,也许就没有完成“均势”任务的工具和手段。
中国却毫无选择余地。实业领域不仅是国家力量强大之本,更是庞大的人口赖以生存、发展的生产部门。金融服务部门不可或缺,却总是少数人从事的行业,社会不可能靠击鼓传花的传销游戏维持。中国不能走美国“99%反抗1%”的邪路。
其二,实业换资源,是中国推进全球化战略的基本路径。中国制造业的产值2010年已超越美国,排名世界第一,但中国制造业的结构以服装鞋帽、机械加工、电子类等日用产品为主,建筑业和大型工程是中国的强项,这也是与人类生活息息相关的部门。中国同时是资源匮乏的国家,需要世界资源富集地区的支持,这天然构成了“实业换资源”的经济交流的条件。
实业和资源,是真实财富的父与母,实业国家和资源国家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共同推进“实业的全球化”,大大拓展人类工业化的程度和深度,扩大文明造福于大多数人的广度和规模,这是一种区别于英美“军事-金融”占领模式的新路径,也是契合于中国国情和世界世情的现实路径。
历史上有很多国家,力求将实业与资源结合起来,以规避英美金融垄断利益的干涉,却大多都失败了。比如,上世纪初德国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一战后德国与苏联,二战前德国与法国,以及战后欧洲法、德、意诸国与中东地区国家等,都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做过相似的努力,而结局却都是臣服于英美金融利益集团,他们不得不忍受先是英镑再是美元,骑在实业、资源国家身上“敲竹杠”的局面。为什么?这就涉及中国需完成的第三个必要条件。
其三,必须确立军事、金融领域的独立自主。中国反对军事掠夺、金融占领的路径,但反对如果只是一种姿态,而无实力做支撑,那么这种形式主义就会变成实质上的自我嘲弄。
“暴力是每一个孕育着新社会的旧社会的助产婆。暴力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力。” 马克思的这句名言很有警示意义。历史是成功者的历史,它从不可怜有道理、无能力的失败者。英国人从16世纪伊丽莎白一世开始,就懂得建立包括军火大炮在内的高端制造业,才是开创未来的最得力的工具;而美国人从18世纪汉密尔顿发布《关于制造业的报告》开始,就明白要以国家力量捍卫本土市场。
今天,军工、航空、核能、太空技术等高精尖技术领域,不仅是科技进步和产业升级的巨大“牵引绳”,更是确保国内、国际经济平稳运行的“安全阀”,中国必须在这些高端研发和制造领域有所作为,才能避免晚清“猪肥了待人宰割”的命运,才能创建新的全球化模式。
金融是一国经济的中枢神经和战略制高点,这一点不可否认。但是,英美的“金融全球化”,是以金融利益为本,实业最后变成“银行家的唐僧肉” ,结果是吃肉的妖怪比能吃的肉还多,这怎么可能持续?
中国是实业国家,金融要为实业服务。金融业恰恰也只有依托实业,有效疏通实业、资源的互动与循环,当好这对儿“夫妇”的“媒人”,才能保持自身的可持续发展。
因此,人民币绝不能重复英美老路,不能变成另一张英镑或美元。人民币要为中国人民负责,人民币还要为世界人民服务,这是中国维护金融独立自主的根本原则,也是中国作为实业国家,要为“货币之王”订立的规矩和现实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