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把木推车
2010-12-9 10:51:52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父亲走了,留下了他那把心爱的木推车。
木推车在沂蒙山区使用非常普遍,也许是因为车子是一个轮子的缘故吧,人们都叫它独轮车!我不喜欢叫它独轮车,觉得叫木推车更亲切,更有感情。战争年代,沂蒙山区的独轮车发挥了重大作用,沂蒙人民用双脚推着独轮车向前线运送军粮和其它物资,有力的支援了解放战争。父亲参加过淮海战役,就在后勤部门负责接待后方运送来的物资,每当看到从家乡来的小推车,总是很兴奋,常常另看一眼。
父亲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更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父亲从来没向什么屈服过,也从不愿意看人家的脸色行事。我总觉得,父亲是一个标准的汉子。
父亲个头不高,眼神不好,没有多少劲头,年龄也偏大,在我们四生产队里算不上整劳力,所以在那个凭力气头过日子的年代,是十分吃亏的。我们四生产队的推车子有十几把,都分给那些力气大,有头脸的人,像父亲这样的自然没有份儿。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特别是没有一把木车子,不知要多受多少累,多造多少罪。
秋天,队里分了地瓜、玉米,玉米秸、地瓜秧等,人家有车子的,不急不忧,干完队里的活,自己顺便就把分的东西捎回家了。而我们家,却不能,只得等人家用完了车子,我们才去借借用。记得有一年,我们家里分的地瓜特别多,竟然分了一万三千多斤。最多的一天晚上,竟然分了将近四千斤。有了地瓜虽然是好事,可是没有车子往家推,也是愁人的事。父亲从下午日头大高高开始,就到处借车子,人家有答应给用的,父亲满以为只要答应就没有问题,谁知结果被一些强亮的在中途给劫走了,父亲无可奈何。有的人家根本就不答应,一口回绝了父亲,父亲又气又急。记得有一次,父亲一下午没借到把车子,急得心口疼,额头上直冒汗,汗珠子从脸上啪啪的滚落。母亲站在那里无可奈何,有时气极了,就说:“不行,咱攒钱也去制把车子。”我们兄弟姐妹都默默无语,我心里常想:要是我们家能有一把木推车该有多好啊!
一个秋天下来,父亲不知要受多少憋屈气,不知要看人家多少白眼,不知要听人家多少风凉话。母亲的话对父亲影响很大,经过反复合计,父亲决定自己制一把木推车。这是母亲的梦,也是父亲的梦,更是我们全家人的梦。
然而,自己买一把木推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这梦,母亲在努力着,父亲也在努力着,我们全家人都在努力着。
我们那里木推车车架子,大多是用洋槐木做的。槐木结实耐磨,不容易变形,风刮日晒都不要紧。洋槐树到处都有,可以就地取材。父亲四处搜寻合适的洋槐树,想找一棵像模像样的,伐了让木匠给做木车架。我们家西边有一个闲院,里面长满了各种树,可是父亲挑来挑去,都没看中。最后,父亲发现邻居家的闲院里有一棵挺合适,可是人家死活不同意,父亲只好作罢。
没有找到合适的洋槐树,父亲和母亲商量,攒钱去集上买。于是,我们家开始了艰难的攒钱过程。家里出产钱的路不多,除了鸡鸭之外,就指望喂肥猪了。猪圈的那头猪,由于没有料,长得很慢,常常饿得嗷嗷叫,父亲听到叫声老是生气,嫌母亲伺候的不好。其实母亲喂得特别用心,只是这头猪太挑食,没有豆饼,它不愿意好好吃。父亲咬咬牙,用豆子换了一个豆饼。每次喂猪,母亲都抓上一大把,掺在食里。父亲嫌母亲太细作,有时还偷偷多抓一把。有了豆饼,这猪吃食快了,也多了,天天都见长肉,很快就胖了起来。
猪慢慢长大,父亲找到村里最会估猪的,看了看,觉得卖也行了,于是就把这头猪卖给了村里杀猪组。这是我家养猪来,卖价钱最好的一次,卖了二百多元。
父亲拿着钱,喜滋滋的,好像是看到了光明和希望。
夜里,吃完饭后,父亲和母亲商量买车的事。父亲说,快高里逢会了,找个懂行的帮着去集上先买个木车架子,母亲同意了。
每年四月初八,是高里逢大会的日子。这一天,父亲早早吃了饭,把钱装好,准备去买木车架子。高里集的木料市场在蒙河北岸的沙滩上,这一天人山人海,木料市特别火隆,各种家具和家什,都在这里展示。父亲四处打量,到处比较,最后看中了一个老木匠卖的一副车架。这车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父亲从老远就相中了,觉得这架子结实,车把粗壮,很顺眼。父亲很快就谈好了价钱,付上钱,高兴的扛着车架子回家了。
木车子的其它部件,父亲早已经备好,回家把它们拿出来,自己翻来覆去的琢磨试探,最终把车子安装好了。父亲把车子安好,把车轮子使劲转了几下,轮子飞快的转动起来,父亲看着转动的车轮,看着崭新的木车子,高兴的合不拢嘴。
过去没有车子的时候,要等前伺后,功夫都搭在找车上了,更重要的是还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父亲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会说恭维的话,也不会说低三下四的话,所以常常碰壁,常常吃闭门羹。有的人故意刁难父亲,故意说一些风凉话,父亲不吃那一套,总是气哼哼的走开。父亲心里有气就往肚子里咽,不高兴就对着活发火。但父亲从不弯腰,不折腰,不低头,他的骨气,让许多人胆寒。
父亲有了自己的车子,干活不再发愁,并且越干越起劲,但不论怎样忙还是多么累,父亲都要细心的保护好车子,决不让谁给碰了皮,磨了棱。
有了自己的车子,父亲腰也似乎直了许多。有些来我家借车子用的,父亲都一百个痛快。父亲尝够了没有车子的滋味,所以对那些前来找父亲借车的人,总是很体谅,很热情,也不低看人一眼。每当人家用完车子,夸父亲的车子好用时,父亲总是乐滋滋的。
父亲并不是一个巧妙的人,车子也有坏的时候。每当父亲的车子出了问题,父亲就找个懂行的给调整修理,父亲也不学,对那些修理的格外相信。
父亲走了,带着一生的辛劳,带着对生活的依恋,带着对儿女的牵挂走了。
父亲生病时,我曾细致的观察过父亲身上的每一处伤痕。父亲的身上,除了行军打仗留下的伤外,最明显的是他的双脚和双肩。父亲脚后跟的那道裂痕,是父亲有一次推东西,不小心被石渣子给划的,后来没有愈合,父亲就急着去干活,结果冬天这痕张裂的更大,有时疼得父亲晚上都睡不好觉。直到父亲去世,那道痕也没有愈合。那道痕特深,像一条沟壑,至今想来还令人钻心。父亲的双肩上也留下了一道很深很黑的纹,这是推车时被车袢压的,勒的。这道痕,永远的凹了下去,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
父亲一生不知走了多少路,不知推了多少车。这双脚和双肩,就是最好的证明。
父亲走了,他的木推车并没有带走。
父亲一辈子已经够折磨的啦,这推车不能让他带走,就让父亲在那个世界里过得痛痛快快,舒舒服服,没有冷眼,没有折磨,没有尴尬,没有不幸。
父亲的木推车,成了父亲留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看到推车,我就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双脚和双肩上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