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苏北白马湖一带有好多方言都会使外来人感到困惑,像“茶”这个字义就有别用,我们这里说的茶却是主食,是干饭的带名词。你在农家做客,酒席宴到了尾声,这里客家就会很礼貌地喊:“喂,主家,请上茶。”意思是要吃主食干饭了,但也有把早点称之为早茶,有早茶晚水之说。
我这里说的“糊米茶”也同样是这个含义,一种很特制的干饭。记得小时候粮食上计划,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坛子里米是很少的,平时要吃干饭,多是以萝卜或青菜为主,少量的米做配头。但到喜庆节日或者家里来重要客人时,萝卜饭或菜饭都是不可以的。过节再穷都要清茶白米,而亲戚上门吃萝卜饭或菜饭又不成待客之礼。口语“菜你”就是不把你当人看待。这样就非要煮白米饭不可,粮食少怎么办呢?外婆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炒“糊米茶”,这同样被称为是白米饭。
“糊米饭”怎么制作呢?就是首先把米淘过清水以后,锅里不放水,先干炒一会,把米的水份炒干稍微有点糊,米到大半熟闻到香味时。再放水煮熟。这样饭盛在碗里就衬碗,一斤米通常要煮出三四大碗。也就是数量要比白米饭要多出一倍。有了数量客家在桌上就好看多了。
用外婆的话说,穷人是草肠子,白米饭吃撑了肚子会受不了,那“糊米茶”饭吃下去容易消化,吃不伤。现在年轻人也许会感到笑话,干饭怎么会把人吃伤了,道理很简单,那时候长期没有饱肚子,一顿饱饭管三天,就像骆驼一样放开肚皮吃上好多,那肠胃受得了吗?
那“糊米茶”被炒了大半熟以后,米粒子很容易膨胀开花,米粒子开花后就撑起体积或者说是容积来,也就是衬碗,锅底没有锅巴,那时候煮饭最忌讳有锅巴,因为那锅巴要少煮两碗饭。这样当然要多出一半饭来。这种“糊米茶”干饭也很好吃,吃在嘴里喷香的,说来也很神奇,自然不要吃多少就叫你饱了。这样就会节省一半粮食来。其实就是这样当时外婆和父母还是舍不得吃饱,都是让我们小孩子吃个饱肚子。现在想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上辈人对下辈人呵护恩情是特别无私的,为什么我们小时候就是盼望家里煮“糊米茶”,外婆和父母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知有多高兴呢。
说来奇怪,这“糊米茶”还是一种治肠炎胃病的良药。小时候,我们在野外那些不干不净的野果子吃得多,只要能吃的野果子我们都不放过。因为肚里太饿了,像桑树枣、野荸荠、樟胖根、浮秧根等被我们看到在身上擦擦就往嘴里送,这样就自然会肚子疼,或者就拉稀带下几条虫。就在我们肚子疼得光喊的时候,外婆就会炒“糊米茶”给我吃,只要吃下去一碗“糊米茶”,那肚疼病就立即见了效应,也不拉肚了。再说灾荒年月有个头疼脑热可没有人上医院,只是拖拖就过去了,这拉肚子可不好对付,有两天一拉就脱水,人瘦得没有精神。外婆的“糊米茶”疗法还是挺起作用的。
到我们成年后,渐渐粮食计划放开了,家里粮食多了也就很少再煮“糊米茶”干饭了,再说外婆去世以后,我们就是想煮也不懂这个技术,特别是那个火候难掌握,煮出来的“糊米茶”也没有那种香味了,甚至感到有种苦味。一次,母亲在世时,我对孩子说请你奶奶煮一顿“糊米茶”,让他们也忆苦思甜。哪知道这也为难了母亲,原来连她都忘记了火候,真成了一锅糊饭,孩子一个也不肯吃,只好把“糊米茶”喂了猪,又重新煮了一锅新米饭。
岁月如梳,转眼间我们也已进入了头发花白的老年。偶然想起吃糊米茶饭的童年,不觉有了一点感慨。细想起来,当时能吃到“糊米茶”认为就是神仙的日子,盼望着家里能煮上一顿“糊米茶”。而今天的子辈孙辈们还爱吃吗?今年春天我和老妻到无锡女儿家,女儿告诉我买米都是买高价的无公害大米,或者是有机香米,说那一般的稻米煮出饭来都嫌不好吃有点反胃了,老妻唠叨地批评女儿忘本,把那苦日子忘了,没有想想那一天三顿还吃不周全的日子。我拦住了老妻,说现在跟他们还说这些干嘛?难不成还要我们再回头过苦日子吗,现在人都是油肠子,谁人还有草肠子呢?
现在也确实无需再去吃那“糊米茶”了,再说眼下的电饭煲也煮不出那种饭来,要帮助消化就泡上一杯“铁观音”、“碧螺春”之类品品,这“新茶”确实也应该取代“旧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