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生活记趣
2010-12-30 11:10:37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九二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基层乡政府工作。我的堂哥骑着幸福牌250摩托车,一路嘶吼着把我送进了乡政府的大院。时值阴历十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我穿了件紫色的呢大衣,围了长长的雪白的围巾,手里提了些生活必备的诸如脸盆一类的东西,小心地走进一间挂有“办公室”牌子的房间里。办公室里有两位年纪约五十岁的男人,其中一位戴着眼镜,我当时认定他便是管事的人,小心地走到他跟前说明来意,这位同志才抬眼从眼镜框上面看了我一眼,问了我的名字,把我的通知书上下前后仔细看了若干遍,然后从腰带了上摸下一大串钥匙,挑出其中一个开了抽屉的锁,取了一支圆珠笔,在嘴里哈了几次热气,郑重地在一个本子上写下我的名字,这就算是接纳了我。当我办完这些,拿了这位同志给我的宿舍钥匙走出办公室时,情形显然与进来时不一样。门口围了男男女女六七个人,见了我也不回避他们直率的眼神,还七嘴八舌的问我是哪儿的,怎么到了这里来,他们的热情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有些受不了,仿佛一个刚刚娶进家的农村媳妇,面对众多村里大婶的好奇盘问。
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即使有些事情,我永远也做不出来,但是眼睛里倒也不知不觉地容下了许多的事情。比如我的办公室同时也是宿舍,白天办公,晚上睡觉。一些村干部来办事,椅子不够用的时候会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走的时候,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一个明显的土黄色的屁股印。我的办公室离乡里食堂近,中午吃饭的时候,许多同事端了饭跑到我屋里来吃,椅子上,桌子上,床上,门框边,全是人,边吃边侃大山,一顿饭可以吃个把钟头,从来没有人说过不好意思或者打扰,在这里,似乎不存在这样词汇。
乡里的财政所所长,离过几次婚。之所以说几次,是因为大家谁都无法说出准确的次数。我在那儿上班的时候,恰逢他正是单身,带一个四岁的小女儿蛋蛋生活,所长时常“下乡”,留下蛋蛋在乡政府院里乱跑,中午蛋蛋也掺和到我们吃饭的人群里,左手上端一碗,右手攥一双筷子在碗里捣来捣去,好像碗里没有可以下咽的东西,如果恰好我们碗里可以找到一两片肉的话,便送到蛋蛋嘴里。到了晚上,有时她父亲还不回来,蛋蛋便倒在她的床上睡了,只是深夜里常常会出现蛋蛋惊恐的哭声,想必是透过窗户看到了寂静、幽暗的天。所长也有疼女儿的时候,偶尔从小卖部里买几个鹌鹑蛋罐头回来摔在水泥地上让蛋蛋捡着吃,蛋蛋那时似乎不介意地上的玻璃渣,跳来跳去的还蛮快乐,只是门房的张大爷时常自言自语:“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夏日的傍晚,几个年轻人有时会到乡政府门口站上一会儿(那里是整个乡里最繁华的地方,因为在不远处便有一个小卖部),大方的时候也买上几根冰棍,算是消夏。运气不好的时候,会被住在本地的李书记撞到,李书记拉长了脸,狠狠地训我们:“下了班便没事了吗,还想不想进步?”那口气,似乎不在门口站着,便可以被提拔了一样。后来我们便不敢在那儿站着了,因为大家都想着尽快被重用或者调离此地,只是这些想法都是在那位领导离了岗后才一一实现的。
李书记有个女儿叫二女。二女好像没上过几天学,但是依然做了乡里话务员。只不过乡话务室绝大多数是乡与村、或者村与村联系,说些家乡话便可以了,到也不难。就算遇上邮局那几个爱逗闹的小伙子,二女也能完美地应付过去。对方在电话里说:“二女,叫大爷!”,二女很利索地回道:“连爷爷都不叫,还叫大爷呢!”对方听完,一下子没回神来,哑口无言。二女满意地笑了,露出几颗不太可爱的牙齿,似乎一下子打倒了对方。此二女是极聪明的,她的聪明度最起码要高于我们几个小毕业生,所以二女常常在清早便过来敲我们的门:“姐姐,我有些事,先替我一会儿!”声音挺甜的,也蛮有诚意,我便应了下来。开门出来时二女已经一扭一扭地走了,一走便是一整天,傍晚鸟儿回巢的时候,二女才回来,屁股后跟着她的父亲大人。此大人站在我们房前嘱咐二女:“谁如果敢欺负你,给爸爸狠狠地骂她,狠狠地骂!”
我们自然是不敢欺负二女的,连食堂的张师傅也是不敢惹的。夏天,农村的韭菜是最便宜的,所以食堂里常常吃些韭菜,大学毕业生小安本来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只是吃得太烦了,有一天中午在食堂小心翼翼地问张师傅:“这韭菜老吗?张师傅。”那张师傅头也不抬:“当年的韭菜!能有多老。”小安吃了亏,以后便更小心。到了冬日,刻意地巴结张师傅:“还是这屋子小,里面暖暖的,是不是?张师傅。”张师傅这次抬起了头:“这孩子怎么越是上学,越傻呢!小屋子就一定暖和吗?那鸡窝还不够小吗,怎么冷得连鸡屎都冻那么高?人民大会堂不够大吗,你看那些明星们在那里演出谁不是露胳膊露腿儿的?”
山里人耿直,话说的不好听,但也没什么心计。那不说话的主,才真正令人恐惧。最初,乡政府的厕所是露天的,就在宿舍后面的东北角上,厕所旁边便是一片杨树林,因为在房子后面,从没有人打扫过,又是个背风的地方,多年的落叶积攒得有一尺多厚。看起来到是有些阴森的,但是夏日,白天,搭上一两个伴,边说边笑地从杨树林旁走过,倒也不觉得怕。那天,小王走在我前面,也顾不得挽我的手,想是着急了些。就在拐进厕所的一瞬间,小王的右腿忽然抬起来没再落下去,动作有些异样的僵硬,有几钞钟的呆滞,似乎时间突然停下来一样。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返身跑回来,表情惊恐,动作变形,疯了一般撞在我身上,又极有力的跑了。我紧跟其后进了宿舍,小王依旧傻站着,似乎看不到我们一样,吓得我们直拍她的后背。良久,小王终于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原来她抬起的右脚下正盘睡着一条绿油油的如脸盆那么大的一团蛇。她说这些时,平时粉白的小脸苍白无色,从此后,小王走路换了姿势,高抬腿,深低头。
说了半天,尽是些没用的。按理说好好上班才算是正经事,只不过,这要盼上一年才能有一次施展才华的机会。我刚上班的时候是“农经员”,这三个字我问了许多人,没人告诉具体是干什么的,终于到了年底,县里开农经会,安排乡镇农经员做年度报表,第一次吗,我听的很认真,笔记记了好几篇,还私下里问了好多较为难懂的问题,才抱着成卷的表格回到乡里,我胳膊下里夹着表样,手里拿着笔,汇报,请示,开会,几天忙乎下来,完全是个人物了。等一笔一笔工工整整的把汇总的数字写在报表上拿给领导看时,那来之一不易的成就感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领导说了一句话“人均纯收入”做的太低了,便一票否决了我所有的工作,要知道,这个数字是所有数据最后的总结。幸亏还不是太傻,领导话里的那个“做”字,让我一下子顿悟。再把报表看一下,从后倒着做,您要多高就有多高!我是决不破坏社会主义风采的。
那个年代,计划生育工作是乡镇工作的重头戏。俗话说:“三月的孩儿,过不了年。”所以,三月份便成了计划生育突击月。所谓“突击”,就是突然有力地打击。深夜,蒙蔽看家护院的狗,用就一身轻功,翻过土墙,突然“咣咣”地敲打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人的玻璃。我当然是走在最后的,因为我要等翻墙而过的勇者们开得大门来才能进去,另一个原因便是羞于听那时家里的慌乱声音。但还是要跟着领导一起进得屋来,听领导一句句地给对方讲政策。似乎那个简陋的小屋一下子成了会议室,就连地上摆放的尿盆也如盆景般严肃得体了。
在乡镇工作,“下乡”是最经常的事,也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尤其是夏日,总要找了借口,骑上新买的自行车,一路上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下乡去,那时我包了乡里最小的一个村,人口最少,耕地也最少,但那里却是乡里有富的一个村,因为那里多数耕地是菜地和稻田,而且那里的人也是最勤劳的。车子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路的两边直立着高大的绿茵茵的白杨树和老柳树,像是夹道欢迎我一样,不由得感到温馨和亲切。有些路段的树梢在空中牵手搭起了凉棚,鸟儿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心情舒畅惬意极了。在树旁,是自然形成的水渠,清彻见底的泉水无声的流畅,融进了一片片绿油油的菜地,也融进了农人开心的笑脸。我是最爱走进那绿油油的菜地的,常常是一放下自行车,就跑进了村南的地里,想要找的人,想要说的事,都可以在田埂上完成。那村支书边干活边跟我说着村里的事,一副得心应手的样子,是啊,富起来的农村人心情是开朗的,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呢,就连我每次在乡里做汇报时都是满脸自豪的样子!
下得乡来,置身于湿润的泥土、碧绿的菜畦、幽幽的绿叶和小桥流水间,有阵阵清香索绕在身边,吮吸着大自然清新宜人的气息,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如果不是看门人吴大爷背着手寻我来,怎么也不会想到已是中午时分。这吴大爷是个复员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受过伤,立过二等功。他的经历像极了我的父亲,所以跟吴大爷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吴大爷也常拿当我孩子看,只要在村委会院子里看到我的自行车,便会早早地做好了米饭,再到地里喊我,顺便在地里摘些我爱吃的菜回来。跟了吴大爷一路回来,就像是被家长叫回家吃饭的孩子,以至于多年后,再遇上那里的乡亲,人们都会亲切地握住我的手,埋怨我:“怎么不常回去看看,咱们村比那时候更好了!就是那吴大爷不在了,可我们那儿还是你的家呀!”
是啊,那个小村庄还是我的家。是远离了污浊的官场,可以陶冶性情、激发灵气的绝纱之所,是可以容我自由宣泄率真本色的家!那些在基层生活的件件趣事成了我记忆中的美丽画面,那里的人和物便是我心中永远不能忘怀的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