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粉墨唱样板
2010-9-14 12:44:59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近年来,被冠以国粹艺术,梨园之首的现代京剧又重新亮相于舞台荧屏,当《沙家浜》开演前的序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激越昂扬的主旋律响起时,观者会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随着剧情进入江南水乡,为郭建光因粮药不济困守芦苇荡而担忧,进而又为十八位勇士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冲天革命豪情而敬仰;为阿庆嫂在春来茶馆讥诮调侃,句句机锋智斗敌顽而开心大欢;当郭建光带领的突击排夜袭敌巢,那眼花缭乱的穿插腾跃,那“此一去,捣敌巢,擒贼擒王”的高腔声震夜空时,使人感觉到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天衣无缝完美的结合,给人以震撼,把人带回到烽烟弥漫的抗日战场,给人以回味,对从风雨中走过来的共和国更加景仰,对其灿烂的明天更加憧憬。
对于我们五十后这一代而言,当年在农村学演样板戏的经历又冉冉从青春激扬的岁月走来。
这是一次全民学演样板戏的大运动,发轫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
经历了文革初期的文化荒漠后,经过“十年磨一戏”的精心打造,以《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一批在当时称之为“样板戏”的现代京剧亮相于银幕。一时间,影院,剧场,电台,农村的有线广播,反复播送其录音,不绝于耳。
记得在下乡的日子里,每天劳作后,我们知青点的知青都会聚集在有线广播的大喇叭下,欣赏这批“样板戏”优美的旋律,还时不时随着剧中的人物哼上几句,虽然不解京剧的韵味,哼的完全的川腔浓厚的京歌,但还是自乐融融,使枯燥的业余生活有了一星亮点。
恰在此时,上面下发红头文件,要各公社以大队为单位组织青年学演样板戏,还要在公社、镇、区层层选拔,参加县上的样板戏会演。于是乎,村村社社纷纷行动起来,在晒坝,在大队部,开始排演“样板戏”。
我所在的大队书记是一位新转业的退伍兵,贯彻上级指示是坚决又斗硬,他组织了我们知青和回乡青年二十余人。或许是不能忘情昨日的军营生活,他要我们学演《沙家浜》中“坚持”一场。为此,他去公社找来了蜡纸油印的“坚持”剧本,并带我们进城享受了公费电影《沙家浜》,然后由他根据各人的表演,选定了主角配角,于是就让我们全脱产进行排练。因该场的“十八棵青松”一段舞蹈动作复杂,排练了几次均感到没有气势,书记到底眼界开阔,就提出去地区川剧团学习,我们几个知青都在心里嘀咕,你一个小小的大队宣传队,地区川剧团是当地的顶级专业剧团,能接待我们吗?
但接下来的事实让我们大为感动。
当书记和我们持区上的介绍信来到川剧团时,当时的负责人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们,当即安排下午给我们予以指导,并带我们到剧场舞台,指着紫红色天鹅绒的大帷幕说,为使大家熟悉各人的位置,下午的排练在舞台上进行。
看着华贵的大帷幕,宽敞的大舞台,舞台上那橙黄色的楠木地板,激动、兴奋把我们这些业余演员撩拨得跃跃欲试。往日是在观众席上欣赏这些地区顶级明星演出,今天下午我们就要在这个舞台上走步亮相了,虽然观众席上座椅空空,但能在这高级楠木地板的舞台上走场亮相,实在是匪夷所思。
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们一行人提前登上了舞台,接待我们的是一位英俊帅气,皮肤白净的青年演员,他自我介绍名叫许明耻,毕业于省川剧艺术学校,不成想这位外秀内雅的年轻演员在改革开放后文艺界的春天里,拜川剧名丑周企何为师,得其真传,竟成为四川川剧界第一名丑,此为后话。
这天下午的许明耻老师像一位谆谆长者,对我们这些来自农村的年轻人没有一点陌生感,反复给我们演绎主角怎么出场,配角怎么烘托主角,绿叶怎么映衬红花,特别是“十八棵青松”收尾时,他亲自示范,落实我们每一个个人的位置,以至累得他满头大汗,而且还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现在看来,他这种敬业精神,对艺术的执着,为他后来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天晚上,剧团负责人又安排我们免费欣赏了川剧《沙家浜》,虽然是川腔,但所有演员的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都脱胎于京剧版,其专业水准令人赞叹。在剧中,许明耻老师扮演的是刁德一,他那惟妙惟肖,出神入化的表演,使人对他深厚的专业功夫大为赞叹。
经过一个多月的排练,终于在公社所在地丰谷镇电影院汇报表演,参加选拔赛了。
说老实话,这场临时拼凑的会演很低级,很业余,但因为是政治任务,再加上当时贫瘠的文化生活,还有为自己大队捧场的原因,四乡八村的农民扶老携幼,蜂拥而至,把个丰谷镇电影院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在后台化妆时,因各个大队的经济情况的差别,有的参演队在化妆时用墨汁描眉,还用其在反面人物脸上乱抹几笔,以标明这个角色是个坏蛋;而有的队则在土红纸上用嘴巴喷水,然后把洇氲在表面的土红色素贴在嘴唇,脸颊上,以一团红晕来显示剧中英雄人物的饱满形象;其服装道具更是五花八门,某大队饰演“座山雕”者将一件狗皮褂子反穿,拿着当时农村常用的铜锅子水烟袋,还符合反派人物的形象;当时农村的退伍兵多,正面人物的绿军装,绿军帽不成问题,那军帽正中鲜艳的硬质五角星,衣领两边的红领章,到也印证了“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分两边”的要求;有的队舍得花本钱,专门定制了饰演新四军的灰军装,虽然是土布,到也整齐划一;还有的队动员退伍兵把当时年轻人视为时髦的人造革武装带拿出来,系在演员腰间,那棕色油亮的人造革,皮带扣那明光闪亮的金属铬,到也平添了英雄人物的几分威武。
这场演出是川腔京腔的大杂烩,甚至有的“演员”用土味十足的“莲花落”连说带唱,用川剧不象川剧,不合调门的四川清音来演唱,但是他们都唱得很投入,演得很认真,以至于台下的农民观众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为自己大队的演出加油。其间,还窃窃的私语议论:
那个队的知青女娃子好漂亮啊,眼睛瞪得好大哦,把李铁梅演像了!
那是张家大娃子,把座山雕演得凶暴暴的,演得好!
这是那个队的男知青,高高大大的,身板好,把郭建光演活了!
真没想到,这场业余得不能再业余,土得掉渣的演出竟给予这些骈手胝足,耕躬阡陌,粗衣砺食的农民兄弟以莫大的精神享受,于繁重的劳作之际,得以暂时轻松的休闲,得以享受精神上的文化艺术大餐。
同时,位于镇上的丰谷中学,也精心排练学演了芭蕾舞剧《白毛女》。
这天晚上的演出气氛浓重又热烈,当学校专业的乐队奏响“北风吹”,缓缓拉开红色大幕时,其丝毫不亚于专业剧团的布景,小演员身上用绸缎制作的服装在那个简陋的舞台上亮相时,整个电影院疯狂了,场下立即报以雷鸣的掌声。
到底是斯文一脉的学校,虽然饰演喜儿的少女不能用脚尖触地舞蹈,但其轻盈的舞步,漂亮跃起的“劈叉”,还是让台下的观众欣赏得如醉如痴。看得出,丰谷中学为学演这个舞剧是下了大力气,花了大功夫的,虽然这些削瘦的学生娃娃的舞蹈动作还略显稚嫩,略失刚劲,但是她们那倾情的投入,那燃烧着青春的激情,从削瘦形体中迸发出的昂扬,完美的塑造了那个时代的英雄形象。这台舞剧在当时的丰谷区,应该算是一流水平了。这出舞剧还改变了饰演喜儿那位少女的命运,因其扎实的舞蹈基础,过后不久被直招进地区文工团,其后成为该文工团舞蹈队的顶梁柱。
接之而来,城里的中央军工企业排练的《红灯记》也来丰谷镇演出。该企业在川西北这个小城一直是声名在外,因其有许多从上海、北京来的知识份子,其浓厚的文化艺术氛围自不待言,而其雄厚的经济实力更令人引颈侧目,光是每年的几次庆典,该厂百十号人的铜管乐队就人艳羡不已。
听说该厂要送戏下乡,这天下午大家都提起收工,还换上了浆洗干净的衣裳,早早来到镇电影院等待开场。
到底是中央大企业,人材荟萃,实力雄厚,清一色的京腔京韵,虽无专业剧团实力雄厚,虽无专业演员的招式硬扎,但一板一眼还是合辙押韵,其使用的道具,手枪、步枪、大刀宛如真的枪械,给人以身临其景,身在其中的感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结尾时磨刀人与日本鬼子的对打,其手中挥舞的板凳,时而如蛟龙出海,忽而似黑虎掏心,表演得酣畅淋漓,让人拍手称绝,其扎实的基本功令所有观众折服。
从公社组织的会演,到丰谷中学的学演,再到城里大企业的送戏下乡,真个是全民粉墨学样板,吹拉弹唱奏皮黄。
这次大学演实际上是一次革命传统的普及,革命传统的教育,农民兄弟们在田间地头,工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论着演出中的趣闻轶事,年轻一些的媳妇大嫂还自发地学唱其中一些段子,甚而还有一些老年人用川腔学唱《沙家浜》中胡传奎的唱段。
因我们大队准备充分,书记不惜血本购置了服装道具,因而在会演中得拔头筹,公社就组织我们到各大队巡演。那一段时间,每天下午收工后,即匆匆收拾服装,步行跋涉到其它大队,在众多马灯,煤油灯朦胧的亮色中,尽心买力的演唱,淳朴的农民兄弟用劣质的“春耕”牌香烟,大碗的红糖水,里面还不忘加两个鸡蛋来慰劳我们,并点起干竹节火把,一路护送,脚踩着霜冻的田间土埂,头上是眨着眼睛的黄亮星星,心头却是热乎乎的。
这段经历至今回想起来还久久让人不能释怀。
当年的那次大学演带有明显的强制性质,这由那个年代的特殊背景所决定。但她用戏曲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普及革命传统教育,却不失有益的探索,否则,当年的“样板戏”为何在今天能成为红色经典为时代所接受,反复传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