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市场是不讲道德的,或者说,市场是不讲关怀的。它天然残酷,天然嫌贫爱富,优胜劣汰。弱者本无缘在市场立足,只能归于社会福利保护体系。至于福利保护体系几付阙如的国度,弱者又该归于何处?经济学家尤努斯的所谓小额贷款,本质上,就是承认并在实际的经济生活中贯彻,金融属于穷人的天赋权利。]
知道高战的人不多,但知道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尤努斯的人很多。高战何许人也?如果把他称作尤努斯在中国最虔诚的信徒和尤努斯事业最忠诚的实践者,我想决不过分。
这就需要先说清楚什么是尤努斯事业。通常认为,尤努斯事业无非是小额贷款,而在我看来,这样仅从技术角度解读尤努斯,太浅薄。尤努斯的小额贷款并非单纯的市场行为,它寄蕴着深厚的人文内涵。这也是为什么诺贝尔奖委员会决定给他和平奖而不是经济学奖的关键原因。给他和平奖一定意味着,他对丰富人类共同价值作出了独有的贡献。
对这种贡献,迄今解读最到位的,大概是学者丁学良。他断言,尤努斯的小额贷款属于社会运动范畴。但仅此我觉得仍不够,因为尤努斯事业不是一般的社会运动,而属于经典的社会建设或者说人心建设,是从社会建设或者说人心建设的角度为社会涵养水土,即涵养人性、涵养人文精神。
就此而言,尤努斯已经很大程度上修改了经济学定律。市场是不讲道德的,或者说,市场是不讲关怀的。它天然残酷,天然嫌贫爱富,优胜劣汰。弱者本无缘在市场立足,只能归于社会福利保护体系。至于福利保护体系几付阙如的国度,弱者又该归于何处?据说,这不是经济学该面对的问题。
但是,经济学家尤努斯面对了。他的所谓小额贷款,本质上,就是承认并在实际的经济生活中贯彻,金融属于穷人的天赋权利。通过向穷人开放金融,充分激活她们与生俱来的生存技能,充分调动她们的市场潜能,把金融最终变成改变她们命运的金钥匙。
高战正是从这角度来解读尤努斯的。只不过,他不是从文字的层面解读,而是从行动的层面解读。此前,他一直在老家苏北农村试验互助基金,试图解决农民贷款难的问题。这试验是成功的:互助基金能生存到现在本身就意味着成功,从两万多存款到发展到数百万存款更意味着成功,最重要的是,以互助基金的利润无偿投入农村公共事业,极大地激活了农村的公共空间,改变了乡村面貌,而这才是高战的初衷。
但高战并不满足。当基金规模很小时,问题暴露的较少。随着规模不断扩大,问题也不断暴露且越来越棘手。最大的问题是,基金规模愈大,商业的支配力量越大,与高战的初衷相去越远。高战因此与战友们的冲突也越多。
正是在这巨大的纠结中,高战遭遇了尤努斯,所有困惑迎刃而解。从此他逢人必谈尤努斯,跟他在一起的场合,都被他当作了尤努斯宣讲会,那虔诚那投入一点不亚于当年的传教士。他并以行动者的本能,很快操作起来。用红色大字写着“妇女贷款”字样的小广告,很快贴满他老家的几乎每一根电线杆。原来主要公益性质的农民互助基金,迅速升级为给农村妇女提供小额贷款的专业的微金融。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据媒体报道,在微金融的帮助下,很多被城市化时代抛弃的苏北农村留守妇女,获得了创业机会。更重要的是,整个的创业过程,其实是重新认识自我的过程,重新确立自己的价值和尊严的过程。这正是高战的最高追求,所以他特别重视尤努斯的操作规程,几乎刻板地照搬,比如,只贷给已婚妇女,且要夫妻双双在贷款合同上签字;比如,必须每周还款,且还款时间必须精确到分钟;比如,贷款者必须自己组织起来,5人一组互相帮助和互相监督,共同保持良好信用才有贷款资格等等。
不难发现,这虽然基于市场,却实际上已经超出市场。守时的意识,信用的意识,合作的意识,互助的意识,就这样悄然注入了贷款者的日常生活;实际上是以市场为杠杆,即以微金融为杠杆,对乡村生活尤其乡村习俗的现代化改造。实际上是最好的社会建设,或者说是最好的训政。
在我看来,这才是微金融跟通常的金融,及跟其他通常的市场行为的根本区别。它属于穷人经济学,但不是那种除了道德口号还是道德口号,除了政治抒情还是政治抒情的所谓穷人经济学,它承认市场,依靠市场,属于市场秩序的一部分;却又不是那种冷酷的市场,即完全排斥弱者的市场;恰恰相反,它是为了弱者而市场,因而是有关怀的市场、闪耀着人性光辉的市场。
这就是尤努斯,及尤努斯忠实弟子高战之于当下中国的意义,即市场精神与人文精神无缝接轨的意义。这样的微金融,毋宁说是一场微革命,即从改造日常生活、改造习俗、改造人心的角度做实社会底盘的革命。犹如医学意义上的基因导弹,精确制导,定点作用,点滴推进;而不是地毯轰炸般的“总解决”。依我愚见,当下中国奢谈宏大叙事的太多,有耐心有韧劲如高战那样百折不回,从细微处致力社会建设的人则少。这,恐怕才是当下中国最大的困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