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匠夫妇
2010-4-30 13:12:58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编者按:质朴的农民工,用纯美的人性之光和诚信的人格魅力征服了我们,让我们为这对泥水匠夫妇送上由衷的敬意,向他们以及和他们一样的农民工朋友们致敬!文字真实、自然。问好作者!
那年秋天,我为了终身大事,心急火燎地忙着装修房子。几乎访遍了身边的朋友,我再三斟酌后才决定请来这对泥水匠夫妇。除了朋友说的其人性情厚实,我还考虑到他们是夫妻同工,干活应该更安稳踏实,不至于误事。
电话约定之后,第二天中午,我和他们如约在单位门口见面了。是我预想中的样子:男人长得黑瘦,却很结实,女人倒还算丰满,身材不高,一脸憨憨的样子。和大街上看到的许多民工一样,俩人身上的衣服闪着斑驳的亮光,其时脚上穿的是严重变形的皮鞋,鞋面还印着一块块粘土的痕迹。这样的穿着显得不伦不类,很容易让人想起电视小品里的小丑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一番固定模式的协商交谈之后,我吩咐他俩第二天就可以来干活。我正要折身上楼去办公室,男人急了,一把拉住我,说等等,问能不能先带他们去把被袱衣物安顿好。此时我才发现,他身后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后座上,捆着一个满是灰尘赃兮兮的大麻袋。随我来到那栋待装修的房子里,夫妻俩找到二楼靠南面的一个房间,扫出一块空地,从麻袋里取出一张旧草席垫在地上,麻利地打理被袱。看着充斥着乱砖杂物的地板上整理出来的“窝”,我突然间想到了街头扛着烂棉絮随地而卧的流浪汉,心头不由泛起一丝隐隐的酸涩。
这个当儿,夫妻俩已经把自己的“卧室”布置完毕。男人抬头朝我笑了笑,说:“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把钥匙交给我就去上班吧,我先整理一下,再告诉你需要买些什么材料回来,明天好干活!”说着,男人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软装的南方烟来,抽出一支递给我。我忙摆手,推却说不抽烟。他有些尴尬,继而把烟收回,红着脸说,我知道你们不抽这个烟,档次太差了。说着把那支烟塞进了自己嘴里。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了床,从单位宿舍赶到了新房子里。夫妻俩已经准备吃早饭了。他们用几块废砖头在露天的院子里搭起了一个临时的灶台,一口熏的发黑的铝锅里正冒着热气,我近身一看,是一锅面条,里面没看到肉,只有几片青菜叶在沸水里翻滚。夫妻一人端着一个不锈钢大碗,站在灶台旁。看见我来了,夫妻俩过来招呼:“你来啦?!我们正准备吃呢,吃完就马上干活。”我掏出手机一看,才6点45分。我冲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吃着,还早,不用着急!”
趁夫妻俩吃面条的时候,我四处看了看,发现楼上的几个房间已经清理过了,显得干净明敞。地板上的废砖块和散落的泥土被搬到了阳台上,卫生间里摆放着一些切割好的地板砖。我心头一热:他们昨晚还干了不少活!来到楼下,男人正举着碗在喝剩下的面汤。见我下楼,男人忙放下碗,凑上前来,询问我对当天的活计有没有特别交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兄,活干得不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或许是我不经意间的一句“老兄”让他很受用,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惊喜和激动,连说应该的应该的,给别人干活就要当作自己家里的事情来干,要让东家放心。
临出门,我的目光再次和搭在院子里的露天灶台相遇。我转身吩咐男人:“把灶台搭进一楼的车库里吧,外面天气凉,遇到雨天也不方便!”男人连连点头称谢。走出去老远,我隐约听到女人对男人说:“这个东家人真好,心善。”
几天后,单位派我去市里参加一个重要的培训,要整整半个月时间。这下可让我犯了难。房子装修的材料一直是我亲自负责买,师傅需要什么,我就买什么。这回一去要半个月,非得误事不可。当天夜里,我找到夫妻俩,仔细询问接下来的工期里需要什么材料。男人看我一口气合计着添购十多天的用工材料,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告诉我,装修是个复杂的事情,需要的材料零乱繁杂,预买如此长时间的东西是不精确的,也容易浪费。说完,男人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又定住,欲言又止。我看出他的心思,让他有话就直说。男人这才犹豫着说,如果放心的话,这些时间的材料,由他来作主。我一听心里窃喜:正合我意啊!立即应允,让他要什么只管去店里赊,只管签个名,我都认帐。
在我培训的日子里,男人每天晚上定时给我打电话,把当天买的材料数量和价格,一一在电话里报给我,还要求我用笔记下来。有一天夜里,我和几个学员在外面吃饭,喝高了。接到男人的电话时,醉意浓浓,任由他在电话里报了半天的数据,却一个字也没记。挂完电话就一头倒床上睡熟了。
培训结束后,我兴冲冲来到新房子里。房子已经起了大变化了。二楼三楼的地面全部铺上了地板砖,一楼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也快完工了。站在明净的屋子里,我很是兴奋。那天正值中秋节,为了抓紧工事夫妻俩没有提出回家过节的要求。是夜,皓月当空,一如我欢快的心情。我硬拉着夫妻俩出去找了一家便利排档店,点了几个小菜,叫了几瓶啤酒。起初,男人举着酒杯的神态很是局促,有些惶恐,几次和我碰杯的时候把酒水洒在了桌面上,忙不迭地用袖子去拭擦。显然他极少有这样和东家亲热的经历。象他这样以出卖体力为职业的人,或许习惯了被人指使,遭受责备,习惯了在城里人不屑的眼光中生活。他们怀着一份谨慎和卑微的心,以民工的姿态穿行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洒下汗水、泪水和血水,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成就了他人的幸福和华美,自己却经年蓬头垢面,把床铺安在冰冷的砖石之间,在露天的简易灶台前打发一日三餐。泥水匠师傅对我这份诚挚的情谊显得始料不及,一份感动和不安,毫无掩饰地写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我是由衷的高兴,为着十几天前还丑陋简单的毛胚房子,转眼间就快变成自己漂亮的新房。我从内心里感谢这对夫妻。是他们,用磨起厚厚茧皮的肩膀和粗糙的双手,一担担沙石,一块块地板,凝结成了我温暖的安身之所。我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和男人干。男人的酒量不算好,兴致却开始高涨了。当他面前的第三个酒瓶快要空的时候,男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先前的拘谨。他开始自己主动倒酒,把粘着水泥粉末的衣袖卷得老高,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苹果。他给自己加满一杯酒,又抓过我面前的酒瓶,摇晃着给我倒上,开始给我敬酒。他开始主动称呼我小弟,说些“认识你有缘分”之类的话,甚至完全忘记了他的女人就在一旁,还给我讲了一段自己曾经的“艳遇经历”。随后,男人说得更多的话题,停留在读大学的儿子身上。说起自己在上海交大读书的儿子,男人的脸上洋溢着一股得意和自豪。此时,他举手投足间,已经完全不像民工的样子了。人们看到的,是县城某家小排档里,俩兄弟在即兴畅饮。
我怕他真醉,适时打住了酒兴。饭后送他们回到房子里,他立即要我拿出笔记来对这半个月的帐。对了一轮,发现有一天的数据,他本子里记着,我这边却没有留数。男人的脸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他把我的笔记本拿过去,仔细查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就折身从自己的床铺里找出一支笔,对着他记在本子里的那页数字涂抹起来,一口气就涂成了一个大黑脸,写着一些什么,再也难看清。我欲阻止他。他死活不让,一个劲说一定是他自己弄错了,写重复了。我看他喝了不少酒,又一股蛮劲,便不再争论,心想第二天等他酒醒后再提。
次日,我来到赊帐的店里,仔细对了一下帐。付钱的时候,店主告诉我,一大清草给我做事的泥水匠师傅就来过了,把其中记着某天材料数字的一页帐撕走了,那批材料费用也付了。我取过帐本一看,果真有被撕的痕迹。仔细翻看,我推算了一下那被撕走的帐页的日期,正是我培训期间醉酒的那个日子。刹那间,我愣住了,心里无比内疚,同时一股暖流涌向我的胸间。这样一个被人贬为“物欲横流,人心不古”的时代,在社会的最低层打拼的泥水匠,却能够如此慷慨地舍弃金钱来捍卫自己的人格情感和为人尊严。那一刻,我被深深震撼。
当然,我不能让他花这样一笔冤枉钱。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对人性的一次考验和洗涤。一对普通的泥水匠民工,在人间真情的章节里,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我为自己能够偶遇人生中这样一名良师益友而庆幸。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泥水匠给我装修了一栋漂亮的新房,同时用纯美的人性之光照亮了我的心灵。时值今日,我已记不起那对泥水匠夫妇的姓名,也未能有机会再与他们见上一面,但我常想,他们此时或许正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挥汗如雨。每当在街头看到身边匆匆而过的民工,我都要默默注视良久,投以感激的目光,在内心里送上一份敬意。我知道,他们身上也有着和泥水匠夫妇一样的气息,他们默默无语,满身尘垢,辗转在建筑工地或是大街小巷,日晒雨淋,埋头苦干。在他们的脚步停驻过的地方,留下的是一道道靓丽的城市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