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个祭奠故人的时节，我却想起了尚健在的外婆。
　　
　　外婆今年八十五岁了，还在她六岁的时候就来到外公家做了童养媳。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那一年，外公去世了。外婆一生含辛茹苦的养育着六个儿女，到了该享儿孙绕膝之乐时，四个儿女先后离开了外婆。
　　
　　外婆老了，耳朵有点聋。做儿孙的最大欣慰就是老人身体好一点，我因为读书，工作很少有时间去看外婆，只能把这份深深的祝愿记在心里，也因此常常不安，在上海工作的姨妈给外婆买了助听器，这样我可以通过电话听听外婆的声音，在心灵上也算得到了一点慰藉。
　　
　　小的时候，我和弟弟经常跟母亲去外婆家。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外婆屋顶上挂着的那个竹编的篮子。外婆总会在我们踏进门的那一瞬间从炕上站起来取下那个篮子，里边放着点心，糖块、苹果、核桃等等等等，反正都是我和弟弟还有表兄妹们眼馋、嘴馋的东西。平日里，亲戚们送给外婆，外婆不舍得吃，又怕老鼠来吃，就把它们放在篮子里挂得高高的，等着我们这群小馋猫的孙子们。那时，我们会很乖的站成一排伸出手等外婆给我们发好吃的，而外婆总是在此刻问一句，“考试有没有一百分？”喊“有”的总会多分一块糖或者一个蔫了的苹果，后来，当外婆再问起时，我们会异口同声的喊“有”，自然是外婆乐呵呵的给我们分吃的，较往日里慷慨了许多。
　　
　　母亲是外婆的小女儿，也是外婆最疼爱的孩子。母亲去世那年三十八岁，外婆刚好七十。那次外婆病倒了。料理完母亲后事我去看望外婆时，外婆还在病中，见了我不停的哭，那天我陪外婆住了一个晚上。哭过之后外婆却来劝慰我，我知道外婆的那颗心更需要安慰，我不要在外婆面前流太多的流泪。后来听舅妈说每逢母亲的祭日、生日外婆都会坐在通往我家方向的那个村口好长时间。
　　
　　外婆生性脾气温和，印象中最严厉的一次却是罚跪。表哥、表妹、弟弟和我。那年我六岁，弟弟和表妹小我两岁，表哥比我大一岁。那一年好像是说哪个地方发了大水，很多人家被水冲走了，没有办法想活命就携妻带子，也有孤儿寡母来到我们这边讨饭。
　　
　　有一天，我们几个孩子正在门口玩，看见一个女人领着个男孩，女人穿的很破烂，男孩脏兮兮的。女人一手拎个布袋子，一手拿根棍，我们知道他们是讨饭的。看见他们在敲外婆隔壁家的门，我们赶紧跑回家把外婆家院子里的大门给关上了。没多久，我们就听见敲门声和女人的乞讨声。院子里的狗开始叫，屋里的外婆被吵醒了，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们压低声音说有要饭的，心想外婆会夸我们。没料到一句“走开”是冲着我们几个喊的，外婆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我们吓的不知所措，一个个灰溜溜的躲在墙角看着外婆。外婆开了门，竟然把门外的娘俩领进了家门，我看见外婆给女人的袋子里装了几个馍，那时我们的口粮也仅只是够一家人吃，送女人出门时，外婆居然让我们几个给那个讨饭吃的女人跪下。当然我们谁也不肯，但我们谁也不敢说不，很不情愿的噘着嘴跪在地上。我看见那个女人走时哭了。
　　
　　待我慢慢长大，知道了人本来就像人字的结构一撇一捺相互支撑时，我才开始读懂外婆那时的用意。
　　
　　外婆没有走进过一天学堂，她不知道道理怎样讲，只知道那样做就是有道理。
　　
　　在母亲去世后的第八年大舅舅因食道癌晚期不治而死，两年前小舅舅在车祸丧生，三姨妈病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这人世间最最悲痛的事情外婆遭遇了一次又一次。
　　
　　去年夏天，我和丈夫去了趟外婆家。我们结婚时因为路太远外婆又不方便坐车没有来。那次，我是专门带了外孙女婿给外婆看。去时，外婆不在家，六月份的天气特热。舅妈告诉我外婆到院子后边的田地里拾麦子去了。派人把她叫回来时，她说不是我来，她还要再拾一会儿，晚上用机器种玉米，明天要拾就来不及了，地上都是，怪可惜的。表弟给我说，大热天的外婆吵着要去拾麦子，害得他想歇会儿都不行，舅妈让他陪外婆去还得给撑把伞，害怕把老太太晒坏了，我知道外婆一生劳作惯了，闲不住。外婆家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和蔬菜，舅妈说那都是外婆平日里弄的。有一片韭菜特别旺，外婆很喜欢那片韭菜，说是割了能再长，又说人要是和韭菜一样多好。我知道外婆又在想已去的儿女。
　　
　　清明节，大街上飘荡着一阵阵墨色的余烬。我想此刻外婆定是坐在院子里，看着那片细雨中泛绿的韭菜，想念着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