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年味满笸篮
2011-1-26 11:23:28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二十三这一天,用糖瓜糊住了嘴的灶神被送走了,回到娘家“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去了。
母亲就脚轻手快的走进装粮食的库房,缓缓的伸手,从钉在墙面的铁钉上,取下了那两个硕大的笸篮。
然后几天,她就在寒风刺骨的小院里忙的脚不沾地,忙着把所有可以盛放食品的用具洗刷一遍,把所有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把所有的衣物收拾得熨熨帖帖,把家里所有的人指挥的团团转……
把笸篮洗的干干净净后,晾在库房里一块整洁的木板上,铺上新打开的报纸,就像导演上场一般,她淡定的、胸有成竹的开始了在年味的舞台上成功的演出了。
我们知道,年味是照例要全部装满这两个大笸篮里的。
一
一大早,分配好各自的工作后,她郑重地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多点眼色,等会儿帮忙的人来了,要多学着些;女孩子,不会锅上活,以后给了婆家,人家不骂你们,只笑话我没有教育好;就是念成书了,你们自己做,自己吃,多气长……
回头又对弟弟说:喊你大姨和三个嫂子来,就说我们家今天搭蒸锅。弟弟吸溜着鼻涕一趟子跑了,接着听见顺手牵走的鞭炮的声响;一会儿,就听见她的帮手们的脚步声进门了。
说着,嚷着,笑着,拉开被子,从热热的炕上拽出一大盆发好的酵母,舀出最白的面,母亲和大姨、嫂子们一起,在大大案板上和面,揉面,发面,放碱,擀面……
母亲站在梨木案板前,扭动着好看、结实的腰肢,将力道都用在手上,一大块面团在她柔弱而有力的手掌里,长短变换,筋骨渐强;她拿起菜刀,齐齐的一切两半,仔细的看着面团的大小气孔;又抱起其中的一半,放在鼻子边使劲闻闻,然后有些自负的说:碱放好了。
看见人们围在身边,有些狐疑的眼光,她随手掐起一小块,团成团压扁,抛进炉灶里,一会儿功夫,黑黑的面团散发着焦味被拨拉出来。她拿起来掰开,看一眼,递给嫂子,嫂子敬佩的说:舅母果然是“一把抓”。我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崇拜地看着她。
然后,就开始蒸馍馍了;鼓风机呜呜的唱着快乐的年歌,火苗一边跳着欢腾的舞蹈,一边亲吻着大铁锅的锅底;铁锅则把自己浑身的燥热一股气地传递给笼屉,笼屉呢,就把热量回环的喷在大大的馍馍上;接着,一笼笼雪白的馍馍就出锅了。
蒸汽弥漫的厨房里,热气腾腾,眼睛上方蒙着厚厚的水汽;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洋溢着的笑容。母亲的家训,女孩子是不能随便插话的;所以我们静静地听着大人们谈论的家长里短,大小琐事,手里做着分配给自己的活计。
第一锅照例是用借来的大笼屉,蒸出碗大的馍馍,是献给祖先的;12个酸碱合适的面团,在蒸笼里大汗淋漓上一回,就变成最饱满的、最赢人的吃食了;随后每笼刚出锅的馍馍,母亲都会掐取一小块,走出去,放在花园的一块砖头上。谁都知道,那是给祖辈们供奉的。
馍馍是笼笼花色不一,大小不同的。有普通的花卷,有讲究的花鸟形状;有白面的,有杂面的;有纯色的,有层层红绿黄的;还有工序最复杂、费时最多的给灶神的“枣山”,那是大姨的专项。
大大小小的馍馍在厨房的笑声里蒸出来了。女孩子悄悄的在旁边看着,把道道工序默默地记在心头;弟弟一言不发,满脸虔诚地拿起筷子,沾上红红的颜料,认真负责的给大馍馍点出五个匀称好看的红点点,给小的点上一个红绿的圆点;小妹妹拿着用5个扫帚“席棘”绑成的工具,在颜料碟子里一蘸,印在馍馍上就有个好看的花花,得意地看着弟弟;他生气的撅着嘴,不让动自己的专利;为这个具有创意性的活计,他们一早上就闹别扭,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让谁。
晾过蒸汽后,把一个个馍馍慢慢的摆放在笸篮里,就是我的工作了。不能挤,不能压;一个花色一块地方,一个形状一种摆法;大的在上,小的在下;我运用学过的数学知识,寻找着最佳的位置,把一个个头上戴着小红绿帽的白白胖胖的娃娃安放好。一层层,一层层,眼看着,笸篮就满了,就高了。
夜深了,看着高高的笸篮,看着横七竖八躺着的孩子们,母亲伸伸腰,心满意足的锁门,上床,拉灯,睡觉。
二
父亲随着单位的车回来了,年货就包包蛋蛋的全滚进了家门。
孩子们拽出自己的新衣服,试穿着,比较着,挑剔着,嘟嚷着;小妹妹和弟弟照旧要争执一场,谁也断不清楚的官司,大家索性不管为好。
猪肉、牛肉、羊肉、鱼、鸡冷冰冰的身子,被搬进了厨房,被母亲一样样的来回看几遍,年的荤味就成型了。
先是猪肉,那是最熬人的,是要花功夫做的。煮熟后,一些白肉块切成片,是烩菜用的;一些要拿蜂蜜和油炸,是做红烧肉的;一些切成小方块,是做暖锅用的;一些剁成末,是炸丸子用的;排骨要清炖,猪皮要熬成猪皮冻;肥腻的滤掉油腻,压成花肉,大姨家有卤汤,猪蹄要拿去卤好的……
接着是牛肉,煮熟后,切成块的装成碗子,切成片的做凉拌;当然还有切成肉末的丸子,肉汤放在大大的搪瓷盆里……
鸡肉除了煮汤,还要卤制几个;做鱼是母亲的拿手好戏,腌制好后,放在大油锅里,炸的噼噼啪啪响声一片,葱姜蒜味和鱼味从香味四溢的锅里冒了出来,在屋里乱窜,从屋瓦的缝隙钻了出去,被冷冷的空气牢牢地积聚在院子的上空,形成一朵温馨的祥云。
爸爸去接奶奶了。奶奶喜欢吃羊肉,做羊肉是一定要接她来吃的。奶奶没有牙了,母亲在火炉上炖的烂烂的,煮好后由弟弟双手端进去,
当然,还有饺子馅。孩子多,口味杂,她会准备好羊肉馅、牛肉馅、猪肉馅,谁喜欢吃什么就包什么馅的饺子。
……
那些冰冷的东西,蒸煮煎炸后成为熟食,被整整齐齐的码在另外的一个大笸篮里,成为扇形,煞是好看:红的红烧肉,白的白切肉,黄的鸡蛋饼;金黄色的丸子,黑红的卤猪蹄和鸡;绛紫色的牛肉,焦黑色的鱼肉;配着油炸的红萝卜和土豆块,配着切成菱形的萝卜片;
年味,就荤荤的,浓浓的,在喜庆的院子里飘散。
两个笸篮满了,母亲忙碌的脚步依然如旧。豆腐豆芽等着她去抚摸,海带等着她去泡水;黄花木耳等着她去挑选,粉条鹿角等着她在锅里熬煮……
她匆匆忙忙、手不停点的做着,指挥着,把葱、蒜苗、辣椒剥好,切成细丝;把蒜姜剁成小沫。
然后,舒口气,看一回,瞅着笸篮,盖上报纸,稳稳地坐下来喝口水。
年三十就到了。
三
一个正月里,不蒸不煮不炸不煎,所有的美味都是母亲从笸篮里拿出的。
贴着窗花的玻璃,贴着对联的门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精彩的“春节联欢晚会”;穿着新衣服的孩子们,满村子的笑声;换上新衣服的母亲,和拜年的人们边忙碌着,边谈笑着一年中的趣事。
风里飘着年味,雪里裹着年味,水里浮着年味,大地喷射着年味……
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能从筷子划出的弧线里,看到那张岁月纵横的脸上流淌着的幸福和满足。
到了正月二十三,年完了。
母亲拉起浸透油的报纸,缓缓的伸手,把洗干净笸篮,又挂在墙面的铁钉上。两个大笸篮,在期待着又一个新年的来临,等待着又一个被装满年味的时刻。
不经意间,走过了山一程,水一程。如今,母亲老了,大家也变成了天南地北的几个小家,笸篮就没有了用处,寂寞的在墙上,一年接一年的挂着。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那些笸篮里的年味,都在我们的记忆里明灭闪烁,永不逝去。
那浓浓的年味,都会从几千年的风俗中走来,从幸福的生活中走来,从欣喜的笑容中走来,走成一道永恒的风景。
春,就在不远的前方招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