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树影子的声音
2010-11-5 10:47:23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每周六吃过早饭,雨哥就会背上那个灰色的行包,晃晃悠悠地走出家门,他的左腿受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
行包是有些被洗旧了,所以灰得有些发白。里头有七件东西:一本书,一壶水,一张折叠躺椅,一个饵料筒子和三根伸缩式钓竿,他自己用两根,最小那根是想想的。
想想和雨哥是一对儿,她有另外一个行包,跟雨哥的是同一个颜色和款式,只是小了几号,也比雨哥那个新很多,里面是自己的一本书和一张折叠椅,她的折叠椅不是躺式的,她说女人家家的,躺在外头,太不象话。其他需用的东西,都在雨哥的行包里头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村东的那条小河,小河两岸长满了油绿油绿的黑麦草,整整齐齐地向河水的方向弯曲着,象小女孩头上梳得漂漂亮亮的短发。那些草开白色的花,开得稀疏且小,不凑近了不容易看见,不过蝴蝶能闻到他们的气息,于是漂亮的短发上便不时戴上了蝴蝶结,有白的、黄的、黑的。那些草以前是村民种来喂牲口的,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们都到城里挣钱去了,只有老人和孩子还坚守在这,青壮劳力缺乏,村里的牲口自然也养得少了,所以那些草一年四季都没人去割,总是枯了又长,绿了又黄。
雨哥和想想工作的小学校坐落在村最南头,就在进村的乡村公路旁,校门旁边是车站。
临近过年的时候,车站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老人总是兴高采烈地聚集在那里说着话儿,孩子们则跑跑跳跳地嬉戏着,每个人都习惯性地时不时往通往县城方向的公路上张望一下。当绿色的巴士摇摇晃晃地进入视线时,便有人开始喊:“来了,来了……,车子来了。”,于是人群骚动起来,孩子们跑回到老人面前,把老人的胳膊抱得紧紧的,老人们的说话和孩子们的嬉戏便都停了下来,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绿点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想想总会来陪雨哥一起钓鱼的,除非家里的事忙不过来。小河里其实没有太多鱼,很多时候都是空手而回,即使钓上来几条小不丁的,也被放到校园的水池中去了。这并不重要,他们也没有讨论过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无用功,只是有一次雨哥来钓鱼,想想跟了过来,再后来,想想也有了一根自己的钓竿,于是钓鱼成了两人周末的习惯。
他们把椅子放在河边的一块空地上,架好钓竿,就各人拿出自己的书来。钓竿的顶端都安有一个小小的铜铃,有鱼咬钩的时候,便清脆地发出“玎玎玲玲”的声音。那块空地因为经常踩踏,杂草比周边稀疏不少,斑驳地露出黄色的土面来。小河两边种满了白果树,上午的太阳照过来的时候,树的影子正好荫蔽了那块空地。两个人很少说话,只有铜铃声响起的时候,才会提醒对方说:“响了,响了,你的……”。
小学校建起有15年了,雨哥是学校的第一个老师,第二年想想也来了。
雨哥的家在省城里,爸爸是一个化工厂的工程师,支边的时候被派组织过来的,后来,妈妈带着7岁的雨哥一起跟了来,从此他们成了本地人。大学毕业后,雨哥选择了这个工作,他说他要帮助山沟里的人们走出去,他喜欢这座山山水水间的小学校,父母也没有反对,校名叫“白果林小学”。
乡村的公路两边种着清一色的白果树,有好几十年了,已长得非常高大。树的枝叶并不繁茂,夕阳映射过来,路上的树影总是斑斑点点的。第一次牵手,他们就走在这片斑驳的荫里。
小雨雨出生的时候,为取小名,两个人颇进行了一番争论,后来统一认可了“想雨”这个这两个字,因为念起来绕口,没几天也就干脆叫“小雨雨”了。为此,想想还常醋醋的,说把孩子搞成没她的份了。那年,他们都是25岁。
小雨雨出生后,他们拿出全部的积蓄,在县城供了一套二手小户型房子,并把想想的父母从农村接了出来,带着小雨雨住在房子里。
周末的时候,雨哥和想想会去县城里看看孩子和老人,有时候两个老人也会带着小雨雨到学校这边来。吃完晚饭,一家三口会出到种满白果树的公路上来,小雨雨走在他们中间,一只手拉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并常常把腿儿收起来打秋千。小雨雨留着半短的头发,黝黝黑的,想想给她买了一对蝴蝶结,白色的底儿,黄色的花,就别在左右的额角上。在白果树斑斑点点的的影子里,一对蝴蝶上上下下地跳跃翻飞着。
5月12日,想想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她正带着四年级的孩子们在野外写生,而雨哥一早就去了县城里开校长教研会。
大地的剧烈颤抖把一帮孩子吓得哇哇大叫,想想也呆了,她惊魂未定地拿出电话,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拨出了雨哥的号码,却只有滴滴的忙音。
她领着孩子们回到学校时,老师和学生早已把操场挤得慢慢的,惊恐写在大人和孩子们的脸上。所幸学校的房屋只有一层,师生也不多,疏散适时,除了慌乱间摔伤蹭破的,并未造成其他大的事故。她和雨哥住的宿舍里,也只是衣柜顶上的棉絮掉下来一套。
电话还是打不通,想想有点担忧起来,她知道雨哥一定也在第一时间给她打了电话,也太揪心小雨雨和老人的安危。她想,县城里的四个亲人没准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呢,他们应该都很安全。
第二天,全校停课。学校往返县城的班车已经停发了,想想一早就骑上自行车往县城赶,那要差不多5个小时。她相信全家人都没事,但这个时候,她只想跟他们在一起。
县城里一夜间搭起了很多帐篷,没有任何建筑的空地上最多;不规则地倒下的、倾斜的房屋随处可见;地上到处留着乌黑变干的血迹……
想想心头掠过一阵不祥。
地上堆满了破碎的杂物,人民路干脆就被倒塌的房屋堵断了,走路的人都过去不,更别说自行车了。想想费劲周折地到达自己的房子,那里满目疮痍,7层高楼已轰然倒下,变成一堆约两层楼高的废墟,上面站着两个穿橙色工作服的人,拿了喇叭对着坍塌得水泥堆里喊:“有人没得,有人没得?……”。想想的泪,夺眶而出。
那么我的雨哥呢,雨哥在哪里,是不是也……?想想不敢往下想了。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县教委还有人值班,他们告诉想想,昨天的校长教研会是在县中心小学的会议室进行的,大家都说,再摇10秒,那栋楼必倒无疑,还听说那楼里一共死了十几个人。伤者还在县医院外的那边抢救。
想想边拨着雨哥的电话,边往县医院方向去,仍然不通。
雨哥躺在临时架设的病床上,打着点滴,医生说是重得比较重,肋骨断了3根,左脚小腿骨也完全被砸断了,被抬进来以后还没有苏醒过。想想坐在床前,呆呆地,眼泪再次从她的眼眶中颤颤地流了出来。
人生的悲和喜原来可以以这样的方式突然降临,只是没有人料到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雨哥出院的那天,他坚持没有让想想来接自己,还买了两根钓竿。他说他要自己走回那个他从未想过要离开的小山村,他要自己回到深爱的女人的身边。
那天,校门口的车站只有想想一个人。
她搀着雨哥下了车,雨哥说,不用,我可以自己走的。
太阳快要下山了,余辉暖暖地洒在大地上,白果树的影子被拉得更长了,斑斑点点的。
风过的时候,那片斑驳的影子便轻盈地摇曳起来,“沙沙沙”的响动飘满了空气,那是白果树影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