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夫
2010-12-14 10:58:36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清晨,打开大外甥从老家带来的一段录像,我翻来覆去的足足的看了十遍。我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鼠标;屏幕之内,姐夫怀抱孙女儿满脸的笑容,似乎要从薄薄的荧屏内溢了出来。我极力地捂着唇,窃窃地笑——姐夫这怀抱,我也是享用过的哟。
记得大姐刚成亲时,我只有七岁。我家住在一个小镇上,姐夫家则在一个离我家七八里地的村庄里。那时,姐夫常常骑着自行车到我家,或送一些吃用的东西,或带上大姐几句嘱托。姐夫不爱说话,办完事便要走的,走的时候常常拍我的头:“也去吧!四儿。”我总是欣喜地答应,并用渴望的眼神看母亲。得到准许后,我便急急地向母亲挥手告别,一扭一跳地跟着姐夫出了门。姐夫个子矮,从来不用腿斜叉在车子上,而是用左手扶了车把,用右臂夹了小小的我,轻轻一用力,便把我抱上自行车的前梁上,我的手扶了锃亮的车把,小小的身子靠在姐夫的右臂上;姐夫再一踩车蹬,便稳稳跨上了车座。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精神抖擞地上了路。
去姐夫家的路,要经过一段柏油路,路的两边是粗壮的杨树。不知道是由于路窄,还是因为树壮,这两侧的树冠竟然相互交织纠缠在一起,为这条柏油路搭了一个天然的绿油油的顶蓬。我们刚刚踏上这条路,四周便响起了鸟儿的啁啾和鸣唱。且不说那喜鹊在树冠中欢唱,就连啄木鸟也在树干上努力地工作,它们悦耳的歌声无比欢愉地伴着我们车轮飞转。路旁的树下,长了浓密的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争相绽放。更有多情的昆虫在花间跳跃,这也常常招了鸟儿像子弹似的从树冠上穿出,去草丛中捕捉它们喜爱的虫类,而后,又以同样的速度飞落树梢。正是向日葵花盛开的季节,树两侧成片的向日葵花就像金色的摇篮,绽放出灿烂的光芒。坐在姐夫的自行车上,有微风轻轻地从耳边滑过,说不出的欣喜和惬意。也正是这成片的向日葵花,吸引了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养蜂人,成排的蜂箱就摆放在路边的树下,成群的蜜蜂在那里嗡嗡的飞旋。我们的自行车从那里驶过,总是有晕头转向的小蜜蜂不小心撞在我的脸上,吓得我呀呀地乱叫。那个时候,姐夫便用一只手扶了车把,腾出一只手挡在我的脸前,我便不怕了。那个时候姐夫对我来说,是勇敢的,也是智慧的。
秋收的季节,姐夫常常赶着马车下地。看姐夫牵出牲口,“啾啾”地吆喝着把它安顿进车辕里,我便早早地站在姐夫身边。姐夫边张罗着秋收用的家什,边对我说:“又想坐马车了吧。”我笑着点头,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在车里铺好一个厚硬的大麻袋,算是我的座毡。我机灵地从车尾巴上爬上去,坐在姐夫身边,紧紧抓了姐夫的衣服。等着姐夫手里的鞭子甩出清脆的响声,那听话的骡子便颠颠地小跑着上路了。天空晴得连一丝云也没有,在太阳的照耀下,泥土腾着缕缕热气,四周弥漫着庄稼成熟的味道。不时地有压弯了腰的谷穗、羞红了脸的高梁、露出牙齿的玉米、大胆招摇的向日葵从我们的马车旁掠过,这是对于辛劳的庄稼人最实在的回报和奖赏。这时,姐夫的脸上绽放着快乐的笑容,但这其中的辛酸是我不知道的。
姐夫是个勤快人,除了种地,闲下来便给人们拉盖房子用的石头。冬季的早晨,一声清脆的鞭响,叫醒了熟睡的村庄。踏着冬日里坚硬的土地,呼着粗重的热气,任凭这热气在头发和眉毛上打结、凝固。姐夫穿着厚厚的羊皮袄,脚上穿着高腰的毡靴,怀里揣着姐姐做的几个饼子,心里塞着沉甸甸的叮嘱,一走便是一天。每当暮色降临,姐姐已经怀抱着婴儿在地上焦虑的转圈,口里也不停地唠叨,姐夫仍不见人影,那时的姐姐看起来是那么孤独,仿佛是个弃妇。天越来越黑,我也害怕起来,使劲憋着呼吸,静听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忽然,有一声清脆的鞭响打破了黑暗无底的深渊,“驾!驾!”,是姐夫的声音!我高兴得要跳起来,姐姐紧绷的脸也一下露出了笑容。看姐夫停好了车,卸了牲口,神态自若,步履均匀地踏进家门,我的心算是放下了,但是我一直不明白,那满车硕大的石头是怎样被一个单薄的身子抱上了车,在那样的黑暗中,姐夫又怎么那样镇定!
这样早出晚归的日子陪伴了姐夫多少年,我记不清了。只是在这种艰苦的岁月中,我长大了,姐姐家的一子一女也长大了。在这种枯燥的日子里,我从没有听到过姐夫的抱怨,也没有见过他对孩子们打骂。姐夫是忠诚的,不论对我的姐姐还对我们这个家庭,他都表现的无可挑剔。我的父亲去世时,姐夫大概有四十几岁了,那时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在我的老家,老人出丧的时候,是要长子亲自扛着纸幡,背着棺材的大头儿出门的。而在我家,只有四个女儿,那娇弱的身体如何能背得起父亲的棺!是姐夫,不顾及他家老人的阻拦,毅然穿着一身重孝,背起父亲的棺出了门。在父亲离去的那些日子里,我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泪水里流淌的不仅是对父亲浓浓的思念,还有对姐夫深深的感激。
说起对姐夫的感激,必须要说的便是我的婚事。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是姐夫嫁出了我!我不知道姐夫张罗了多少个时日,但是当我带着要做新娘子的喜悦踏进姐夫家时,我的心被震撼了。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已经是张灯结彩,旌旗飘飘了,门上贴了大红的对联,屋外房檐下新支了锅灶,姐夫的亲戚和朋友堆满了那个充满欢乐的院子,我的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当迎亲的车停在姐夫家门口时,姐姐为我盖了红红的头巾,姐夫背起了掉泪的我,大步出了门,就在上车的一刹那,我把感激的泪重重地抹在了姐夫的肩头。姐夫啊,在我心里,你胜过同胞的哥!
写到此,我的泪水已经成串地滚落下来。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洒在我脸上,窗外,落在槐树上的几只小鸟在竟然叽叽喳喳地笑我傻。
不理这些小东西,回头又在电脑前坐下,再一次打开那段录相,又聚精会神地看了一遍。
姐夫老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好像用红铜铸成的,额头上深深地刻着几条弯曲的皱纹,就像是在春日里他的车碾在乡间小路上的车辙。姐夫始终是不爱说话的,在这段录相里充斥着外甥和甥媳的嬉戏声,充斥着姐姐的和孩子唠里唠叨的叫闹声。只有姐夫是平静的,那些艰辛和苦楚似乎不曾侵扰过他。但是姐夫一家人曾经经历过的苦和难,是我一生也无法忘怀的。记忆中常听姐姐说,姐夫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农家,也正是因为贫寒,才娶了有病的姐姐,谁也不会想到,这竟然是桩感天动地的婚姻。姐夫结婚后,除了勉强能住人的一间土房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外,便没有其它东西,更别说钱物了。姐夫和姐姐硬是凭着对生活无限的向往和坚韧不拔的精神,支起一片属于他们的天空。身为农民,身为一个没有一技之长,且身体有病的农民,除了勤奋,我不知道他们还拥有什么!除了自家的责任田,姐夫开垦了村里闲置的荒地,那是连草都不长的荒滩。姐夫没日没夜地把自己扔在那里,一遍遍的翻耕,一遍遍地施肥,到了后来,那里居然成了种向日葵最好的良田。即便这样,农田里的收入也是微薄的,这不足以养起这个家,不足以让那一双儿女进入高等学府!
年轻的时候,姐夫靠着一身力气挣些钱,院子里那三匹壮实的骡子便是最好的见证。到了后来,姐姐实在不忍心常常闹胃病的姐夫再去干那些重体力活,便和姐夫在院子里搞起了养殖业。从此,姐夫的院子竟然成了小型的养殖厂,退役后的骡子是姐夫的心爱之物,即使干不了多少活,也是要养着的;院子东侧新盖了一排兔舍,里面养了一笼笼白毛红眼的獭兔,这些漂亮可爱的小家伙们确实为了姐夫带来不少的利润,最好的年景,据说可以有一万元收入;院子南边的栅栏里,养着成群的鸡鸭,除了自己家吃蛋外,遇了媳妇生孩子的、老人生病的,还可以当礼物送去,那里的几只公鸡便是正月里招待客人的最好的一道菜了;猫儿、狗儿更是少不了的,各有各的用途,还有感情上的不舍。
姐姐和姐夫的节俭是村里出了名的,没有客人的情况下,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我们剩下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从不讲究,从不挑剔。有时候,我试着想为他们买些衣物,姐姐是断然不肯的接受的。姐夫常说:“我们是不需要穿好衣服的,天天干不完的活儿,穿得好了会更不方便。”姐夫唯一能接受的是我们对孩子们在学习上的鼓励和帮助,仿佛只有两个孩子的成绩才是姐姐和姐夫最为关心和重视的事情。值得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是爱学习且为之付出艰辛的孩子,他们一前一后考上了大学。为大的儿子已经是工作几年的骨科太夫了,而为小的女儿恰恰在刚才报来了喜讯——她在一所重点中学的招聘会上以文科第一的好成绩被聘用了,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对于姐姐和姐夫来说,这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姐姐常说:“年轻时多吃一些苦,闯过去,为一生打下好的基础,好日子便到来了。”姐夫是不善言谈的,但是姐姐说的话也正是姐夫的心里话。今天,姐夫一家人的好日子终于到来了,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站起来为自己倒来一杯红酒,再一次打开那段录相,我被姐夫发自肺腑的笑感动了,因为在姐夫的的笑容里浓浓地包含着诚实、忠厚、勇敢、耐劳和内敛。姐夫的笑容是灿烂的,这是一个经受过巨大劳苦、毅然拼博的人在获得成功时最为美丽和自信的笑。
我在电脑前轻轻地打完这最后的一段话,阳光已经满室。我常常念起的姐夫,想必又怀抱着孙女儿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