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走笔
2011-2-9 14:05:01 来源:网络 我要评论()
雾锁天门
我不知道没有雾的天门山会是怎样的景况,也许是雄奇,也许是俊伟,也许是清华。但是我看到并接近的是雾锁天门山。
神秘,幽深,冷傲。神秘得如同沉睡千百年犹未醒来的梦,幽深得如同烟雨江南飘逸的片片晚钟,冷傲得如同出身繁华却隐身山林的悟道高僧。雾岚云霭中,天门山用神秘把我的梦续长,用幽深把我的心净化,用冷傲把我的血激活。
乘坐缆车,寄身云雾,恍若凌虚于天际,游身于九霄。眼前雾粘天地,两根铁索抛出便迅即无痕。缆车如同御风而行,不藉外力。重雾深深,偶或有一段峰影扑来,又即隐去,惊险得异常骇人;偶或有一枝树干刺来,又即掩去,迷离得异常动魄。云里穿梭,雾中来去,是神仙的逍遥。未想到在天门山,寄身风尘的我们居然也臻此境界。一时间,就有了羽化成仙的感觉。
神仙是虚无的,我们不可能成仙或者得道,但是天门山给了我这种感觉。
我常想,世间景物,绝非仅用眼去观,更应用心去赏。眼之所观与心之所赏境界有如云渊。我并不是个善于用心去欣赏景物的人,但是雾中天门山让我学会去用心欣赏世间的美丽。眼之所观是易逝的景象,心里所赏是不替的本真。世间大道或在于斯矣。
缆车行到尽处,浓雾犹在,抬望一痕台阶陡陡然直插云霄,离缆车,步台阶,拾级而上,云雾深处就是天门。然而,行行复行行,天门犹在云雾深处,深不可见。便疑心这天门莫非是一个梦一般美丽的神话,一个李谪仙笔下随意溅落的墨迹中氤氲的传说。
如果疑虑阻不住前进的脚步,也许就会把神话走成现实,把传说握在掌心。终于登上天门,在岚霭之中,天门仰不可望其高,深不可窥其远,劲风鼓荡,浓雾俱散细雨,似一只巨手随意拨捻着江南丝竹小调,劲峻之后反化为轻柔,豪放之后便成就儒雅。纵是百炼成钢的铁血男儿,到此,也敛起一腔豪逸之气,轻轻吟哦温婉之音。
我不知道天地经过多久的岁月才孕育了天门山的神秘与灵秀,但我却知道,天门山在瞬间就已经在我心中打烙下神秘与灵秀的烙印,有些时候,瞬息就是永恒。
雾锁天门山给我的不是遗憾,而是心灵的逸动与丰盈。
峰舞黄石
汉初三杰之首的张良,汜桥授书的异人黄石公,是否构成了黄石寨的传说,于我来讲并不重要,那么久远和飘渺的传说其实并不可以给黄石寨增色多少。黄石寨应该很骄傲大气地对世人说,我以自己征服你们。
山是静止的,然而在黄石寨,山峰是舞动的,舞出了生命的精彩,舞出了自然的灵秀,舞出了江南山色的神韵。舞动的群峰,平平仄仄构成了古风盎然的诗行。这可是屈原竹筒上的歌咏,可是李白醉笔下的绝唱,可是东坡旅途中的长短句?直冲霄汉的是激荡风云的高歌,连绵布排的是龙行蛇走的长调,清健秀俊的是流韵悠长的小令。这是上天的杰作,这是自然的匠心,这是天外飞仙留下的痕迹。
路随峰转,曲曲折折,跌跌宕宕,就如同一脉绾系着一篇篇诗行的丝绦,走进黄石寨,便展开了或疏缓或急促的书卷。一路走去,一路吟来,便是长生不老的神仙也会为这一路吟咏而流连忘返,纵是心如止水的高士也会为这群峰舞姿而迷醉颠倒。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其实黄石寨的群峰在舞动中也阐释了一种禅机、寓寄着一段缘法。形色各异,各成一世界。但又在自然的伟力中结不朽之缘,渡百世劫波,构筑了一个大世界。当然,这是舞动的美丽的世界。
一路攀援而上,眼底群峰竞秀,袖中一天翠色。在这个时候,就突然感受到这世间真有一种叫做等待的美好情愫。千百年来,黄石寨也许正在等待着如我一样的人来来往往,三生石上,也许记载着今生今世我到黄石寨放步的数百年轮回。千百年的等待,换来的也许只是短暂的交流,但这已经使那等待无怨无悔。
既然是千百年的等待才换来今日的相逢,那么我渴望把这段相逢变成一生一世的美丽歌吟。自古奇峰如美酒,不可唐突,我虽非雅士,但是心中还保存着对美的虔诚。
到黄石寨,没有朝圣的沉重,只有相会的喜悦。所以,我的步伐就显得极为轻捷,在轻捷的步伐中,心似也纵情飞翔,如同在群峰中流连的小鸟,如同在秀水中嬉闹的游鱼,如同在高树中轻逸的浮云。
轻轻地我来了,为了偿那千百年的等待;轻轻地我在群峰中放步,为了把这等待化为心底一世的美梦。我渴望自己能够在群峰中风化为一粒碎石,在草树间蜕变成一只小鸟,在流水内氤氲成一朵波花。
峰舞黄石,千百年前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等待;拥抱黄石,给了我千百年后一份美丽的回忆。
梦栖武陵
武陵源是张家界的一个区。此武陵是否是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我不得而知。然而,对这个名字却熟悉得如同自己掌中的纹络,这当然是由于陶渊明笔下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桃花源是陶渊明的梦,武陵却是我的梦,或者更确切些说是我的梦栖息的地方。
武陵源就在眼前铺展开来,而一身凡尘的我却觉得有些唐突了。青青的山峰,绿绿的流水,在这里真实得让人有些难以相信。就如同画中的人间绝色蓦地走近你,让你怀疑其真实。
山是秀的,一如湘西女儿的风情万种;水是润的,一如湘西女儿的温婉多情。在这里,山就是诗,水就是歌,一吟一唱就成为世上绝响。我曾经在寂寂长夜里走失的梦,刹那间因为这一咏一唱而复又寻到,仔细辨来,那梦已醒在山间,已睡在水中。这人间天上,有一种温暖是神秘而又撩人的,这种温暖当在武陵沉梦中。
武陵显得过于清丽温婉了,粗野的我自北方赶来造访,竟怕自己的一身北国风吹破了那如水的清丽,自己的一口北方话惊碎了那如雾的温婉。煮酒焚琴无疑是大伤风雅,而我唐突造访,是不是也有不解风情之嫌?
既然是不解风情,那么姑且老着脸皮去把梦追寻。毕竟人间天上可以栖息梦的地方并不多,毕竟忙碌人生可以温暖自己的梦也并不多。
在驰进武陵源市区的时候,南国的黄昏在山水间化为绚烂的、潮湿的温柔拥抱。这里的建筑舒朗,还有些古风,都并不高大——高大的建筑在这里未免让人讥为恶俗了。武陵源中灯火已经联翩如蝶般亮起来,这当是寻梦之路。走在这条路上,大约不会太热闹,毕竟喜欢寻梦的人也并不多。
为了寻梦,当晚我一个人走出宾馆,随意买了两瓶啤酒。夜风徐来,天上星似随风而落,街上灯似就风而上。天上星斗难道就是人间的灯火。
驭风独行,倚风独饮,便在行走中浑忘此身在何处,便在饮啜中不知尘梦已将至。于是,眼前有一道大水潺潺而下,两岸草树如同醉笔写意。水中一叶小舟,舟头一盏昏灯,灯下一个雪发老人,这老人莫非是带我寻梦的使者?我举酒相邀,天上月如钩,自己竟似凌风飘落舟中。
“此地可好?”雪发飘洒,老人问道。“此地甚好。”我答。“此地虽好,终是一梦。”老人道。“人生有梦,则无悔此生。”我答。老人哈哈大笑,扬篙,小舟迅即划开。
“武陵源上夜如梦,一叶扁舟古今行。浑忘人间万般事,半杯老酒谢东风。”
这是老人吟的诗,还是我梦中寻到的歌?天地悠悠,人生百代,有一梦可栖,又夫复何求。